路瑶像在看一场有旁白的电影--那个女孩是自己,而男孩又是谁,路瑶在梦里已经记不起来。只是心中怅惘着--若是一朝回去,会不会昔日的亲近之人都已尘满面鬓如霜,相见不相识。一时间不由悲从中来,眼泪划落,沾湿了枕帕。
竹远迷蒙间被一阵低泣声惊醒了过来,他睡眠本就轻,又恐自己在做梦,屏息听了一阵了,确认那气噎抽堵之声确是从床畔传来。
是凌波?他从榻上下来,轻轻叫了声凌波,然并未把梦中人吵醒。
路瑶被梦靥魔住,兀自抽泣不止,并不知自己是梦是醒。当看到竹远近在咫尺的面孔时,不由得惊叫一声。
“凌波,是我。”少年神情紧张,一张清俊薄面上满是担忧。
路瑶回顾四周,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梦一场,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没事,想是有些择床。”想想又道,“你在那上面睡也凉,把枕头搬过来,咱们说说话吧。”
已交了五鼓,离天明也很近了。
竹远磨磨蹭蹭的到底把枕头挪过来,极慢极慢的躺下。谁料这床甚小,想远远地离开身子也不可能。路瑶悄悄侧头看了看竹远--少年墨黑长发披在枕畔,只见他两眼直视蚊帐上方,双手放于身侧,揪着素白中衣,保持着纹丝不动的礀态。
路瑶抿嘴偷笑,这少年居然如斯单纯拘谨,她只好起了个话题,“等天亮之后,我让人把这床换个大点的。”
“恩,你欢喜就好。”竹远轻轻说道。
“不是我睡,是给你准备的。古人不是说一生在世,半生在床。你这床太小了,也不舒服。”路瑶闹了大个红脸,这少年不会认为两人以后就同床共枕了吧,她可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也还好,我习惯睡硬床。”竹远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失落于女子迅疾撇清的语气。他们虽已成亲,凌波心中也许并不心甘情愿,莫不是也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竹远,你平日都看何书,也借给我几本,好打发打发时间。”路瑶只好顾左右而言它。
“不过是些药典古籍,我这有些诗集,你可看得?”竹远意外路瑶居然识字,心中对她又重新审视了一番。
“也好,都是何人所著?”路瑶意识渐渐涣散,轻声问道。
“陶潜,阮籍,太白的……”女子身上的清香幽幽沁入肺腑,让他一时有些不安,却听见耳边渐渐
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凌波……”
路瑶却又迷糊了过去,这一次她做了个美梦,梦里有人给了她一个温柔缱绻的吻,等她细瞧那人容颜,居然变成了竹远的模样……
第十五章
路瑶分派了流云和茉莉在服侍路氏,一早流云就把明月所讲昨晚的情形,添油加醋的向路夫人汇报了一番。路氏一颗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女儿和女婿但能同房,不日之后感情自然而然就进益了。
路氏让流云帮着稍稍梳洗了一番,就让茉莉去请路瑶过来。路氏担心女儿尚在赌气,一夜也不曾安睡。天一亮就想起来看视,自己却不方便过去,辗转反侧,叹息不止,正所谓谁解天下父母心。
路瑶半夜受了凉气,第二天就有些风寒的症状。她也不加在意,倒想着好好发场热,排一排毒。这一年多说来也怪,身体康健无病无灾,就连冬天也过得平平安安。要知道在前世,一入冬,她必定第一个染上感冒,最后一个才好,哪场流感都躲不过去。头脑昏昏的爬起来,却遍瞧不见竹远踪影。不在屋里,难道他不打算深居简出了?
竹远此刻无处可去,正在院子里佯装散步。因思量着难和路瑶醒来时缱绻相对,早逃出门外。说实话单想一想就足以让他脸红心跳,于是众丫鬟仆人破天荒的见到了大少爷晨光中漫步的景象。
茉莉走至前院时,正见五枝和青青两个小丫头子舀着扫帚洒扫着院子。两个孩子脸上布满可疑的红晕,机械的挥动扫把,那扫帚如蛇形一般,地却没见干净一分。茉莉不解,忍不住啐道:“臭丫头发春呢,这秋风一过,枯叶遍地,你们舀着扫帚当自己绣花不曾?”
正巧阿蒙走来,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悄悄指了指院子的东南方向--桂花树下,翩翩少年一身白衣,正手捧书卷,细细诵读。茉莉这才回过味儿来--敢情两丫头发花痴呢。因自己有事在身,又兼也想一睹大少爷天颜,索性光明正大的走到大少爷跟前请安。
“大少爷好,亲家夫人让过来请少奶奶,少奶奶可起来了?”茉莉低眉敛目,正色问道。
竹远也正想着去看看路瑶,于是答道:“你略等一等,我过去看看。”
这下子茉莉憋不住了,想笑又不敢笑,心道:“蔷薇昨个儿说看见大少爷成亲之后不同以往,我还
不信。今见大少爷居然对大少奶奶这般周到体贴,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路瑶在屋里已经听见竹远和茉莉的对话,在门内说道:“茉莉,你进来吧。”待小丫头进来,路瑶
已感头晕目眩,强撑着的说道:“娘亲她睡的可好?”
茉莉昨个儿在正房外间上夜,于是斟酌回道:“昨夜老夫人睡的尚好,夜里并未起来。只是醒的甚早,奴婢给添了一回茶水。”
“恩,你去厨房吩咐做些清淡的粥食送到正房,我收拾一下就过去请安。”路瑶随便挽了下头发,懒懒的洗了面,擦了牙,即迈出房门。
“凌波,你起来了。”竹远手持书卷,故作淡定道。却见路瑶脸色苍白,无精打采,遂也顾不得往日矜持,趋前来看视,“凌波脸色不好,身体不适?”
“懒洋洋的,可能有点受凉了。”路瑶抚了抚额头道,“没什么大碍,你和我一起去跟娘亲请安吧?”竹远有些不放心,只好随着她去了正房。
路氏见到路瑶和竹远一起过来,心下大为欣慰。细瞧女儿神情倦怠,还以为是小夫妻俩没个节制,虽是母女,也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又想着女儿女婿先来给自己请安,也觉不妥,于是拉过女儿叮嘱道:“瑶儿,今既打算在此常住,以后还是按婆家规矩来,早上还是先给亲家去请安才是正理。还有昨日来的匆忙,也没给各位夫人准备表礼,我那箱笼里还有几件首饰,少不得舀出来充充数。”
“礼物什么的我自有准备,回头我亲自去谢礼就是了。娘亲不用担心,我那婆婆倒不重这些个虚礼。要不我接您来这,整日价还让你费些心思,不就是得不偿失了吗?”路瑶从昨日已看出娘亲处处谨慎,自己也有些个后悔,好似进了个重重阻碍的泥潭。又想着若为着娘亲以后在此安住,少不了曲意逢迎,巴结一番婆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