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公务繁忙,自然不可能一直在这小村子里待着。海沧只是想尽快将事情都给大人知道了,才好去睡一觉。不然,怕海沧醒过来,大人早就离开了。那海沧不是要懊恼了?”关海沧竟然还笑着,淡淡的说着顽笑话。
“关爷,现在事情都交代好了,你可去歇着吧。”张诠都不禁心疼起来。这年轻人做事不要命,什么都担着扛着,一肩来挑。
关海沧也不再多说,回去自睡。
这一睡,却是整整四天三夜,中间连叫也叫不醒,都把童宁给吓哭了。白明玉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他,裹伤治疗,输送内力调养,全都亲力亲为。童心碧一天恨不得赖在他床边不走,眼睛都不眨的看着他。关霆关霖难得的安静,走路都不带声音的。张剑亭天天骑着倾雪带着大夫来回,给关海沧看视,连着把几个大夫都骂做庸医。只有张诠被白明玉赶回了县衙,杨怀启仍是老实着教那几个已经无心的孩子读书。
等关海沧醒来后却笑着说“江湖人果然厉害,我还是第一次受内伤这么重,倒是以前没有过的经验”,一句话把白明玉气得自己站在院子里掉眼泪,却说什么也不肯给他看见。
第一卷当垆沽酒第四十四章若莲祭
白明玉坐在酒肆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酒杯。几个庄稼汉散落着坐着,喝着酒肆里的劣酒,说着些村中的闲话。
“关家嫂子,你家那地又荒啦!”有人笑着打趣,“关家大哥又好几天没管顾那地啦!豆苗都枯死啦!”
白明玉强笑了,给那年轻人倒酒:“你关大哥病了,在家躺着呢。地荒了也没办法,回头再种吧。”才醒了没两天,身体却并没见好。外伤都容易,内伤却似很重。他不肯说,她心里也没底。可是见他到现在都身体虚弱的样子,脸色泛着青白,便也明白郑爪那一掌不简单。他是替自己受的伤,他总是替自己受伤。
“大姐!”童宁急匆匆跑过来,一脸的无奈哀怨,“五叔不肯喝药!”
“他不肯喝药,你不会强灌他?”白明玉淡淡的,“他现在一碰就能倒了,你还制不住他?”什么时候见到关虎威弱成这样了?那八尺多高的壮汉,虚得连笑都苍白。
童宁撅着嘴,委屈:“就算现在他伤重,也不是我能制住的。”能轻易制住五叔的也就是大姐,凭她童宁那两下子,还不是随手就被撂倒的,“再说,还说他伤重呢,人都不见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就是躲着不喝药,也不至于这样!”
白明玉愣了:“人不见了?”
“我不过转个身的功夫,五叔就跑了!教他喝药,跟要了他命似的!”童宁抱怨着,把灌了药的水囊塞在白明玉的手里,“大姐,我替你看店吧!能教五叔喝药的,也就是你了,大伯都不行!”
白明玉叹息,也明白童宁是应付不了关海沧的了,也就提着水囊去找他。关家的地里,那人就坐在田梗上,呆呆的望着枯萎的豆苗。
“种了几个月,一点收成也没有。可惜了这块好地。”一个影子重叠在他的影子上,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关海沧笑了,“听说近来酒肆生意倒是不错,年底算总账的时候,我是输定了的。”
“等我们走了,你还能继续种地。到时候再没别的事,自然也就有收成了。”白明玉语气冷淡,“酒肆却没法再开,不过是几日的收入,终比不了你的。”
关海沧沉默了一下,才又笑了:“说得也是。待过年的时候,这里若是有了收成,便都贡上去。只望到时候,陛下与殿下,别嫌弃关海沧的进贡微薄。”
“过年的时候,你会回京么?”问了一句,忙又加了一句,“父皇年底家宴,必不想少见了你。”
“到时候,再看吧。”到那个时候,她会不会已经嫁作他人妇了?想着笑了,“殿下不在酒肆,到这边做什么?”
“找你,喝药。”不容置疑的命令。
“能不能不喝?”声音很轻,却是带着讨好的意味,似能见着那眉眼浅笑。
手中掂了掂水囊,丢在他面前,任那水囊掉在地上,扑起了灰土:“可以。我如今,也没什么可以威胁你的了。喝不喝药,你自己说了算。”以前的时候,她可以说,“你若是不喝药,我便折了你的弓,断了你的戟,砸了你的盔,拆了你的甲,看你如何再上战场去”;如今他不要了弓,荒废了戟,丢弃了盔,尘封了甲,再也不要上战场了。
粗糙的大手把水囊拿起来,那一点的重量,都教他有点承不住,手上有些抖:“这药,其实喝了没用。我外伤向来好得快,从不喝药的。内伤,那些大夫,也治不得。”郑爪那一掌阴毒,将一股绵劲灌在他体内,正与他原本的浑厚罡健的内力相抵触。两种力道在他体内争衡,不待将郑爪的阴邪内劲慢慢消解了,他内伤便好不了。
“那你便不喝。”
“好,不喝。”其实,教他喝药很简单,只要她的一句话,别说是药,就是毒,他也甘之如饴。他轻轻的笑了,打开水囊,将药都倒在了地里。她不再教他喝药了,也不再管他喝不喝药了。站起来,被太阳晒得头晕目眩,晃了晃,才站稳了,喘息了几下,终于积攒了力气,迈步开走。她就跟在他的后面。
到了家门口,却看见一群年轻人围着邻居家的院子,进进出出的,忙碌得紧。有姑娘提着一篮篮的彩纸折成的花进去,小伙子就光着膀子抡锤子使锯子。
“这是在做什么?”白明玉好奇。
关海沧略皱眉一想,却笑了:“又到了这时节了。”
“你知道?”白明玉问他。
关海沧颔首:“是若莲祭到了。再有,三天吧,就是若莲祭了。许久没回这边,都快忘光了。”恍惚的回忆,慢慢的流进他的思绪里,“小时候,最喜欢若莲祭,有唱歌,有跳舞,有场会表演的。大人们都在外头忙,小孩子就被忘了,四处疯跑。那个时候淘气,就躲到树上,偷听别人说话……”大半夜的不回家,听那些哥哥姐姐们在树底下表白。然后就知道,这一年谁家又要办喜事了。
“那究竟是什么?你说明白点!”白明玉听他说得热闹,却终是没说究竟是什么。
关海沧却促狭笑了,转头来问她:“一起去看看么?他们那是造花车呢。这车要造得结实,到时候要抬着人到处走的。”
“好!”难得看见他有了兴致,倒是欢喜得很的样子。这一定勾起他很多回忆吧。少年离家,南征北战,十几年恍然过去,连故乡的景致风俗都给忘了,“你身体……”只是他现在仍是重伤的身体,能吃得消么?
“你以前不是说我,壮得像蛮牛么?”关海沧大步赶过去,钻进了邻居家,“齐大哥,忙呢?怪道都说齐大哥手艺好,这花车也是齐大哥主力!”
“海沧,你身子好些了?”小飞爹正埋头将楔子楔进横杆上,听见说话,忙抬头,就见着高高壮壮的人站在他身边,低着头看他做活。
“嗯,没大碍。”关海沧含糊着应着,卷起了袖子,“我来帮忙吧。”
“你别越帮越忙!”白明玉叫着他,明明看他脸色青白,嘴唇淡紫,却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跟小孩子似的。
“放心,以前学过的。十四五的时候,跟着大人一起干过。”关海沧回头笑着答,已经伸了手,竟也是有模有样的,比不了小飞爹,可也不逊于那些小伙子。
“关大哥,你跟我们抢什么!”有小伙子不乐意了,“你都有嫂子了,还要在姑娘面前表现?好歹给我们点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