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战乱于此结束,只是人们不曾料到,这是一个由治而乱、从并不辉煌的□□就迅速跌向衰落的统一王朝。洛阳望着黄河那头灰暗中影影绰绰的人影,隐约想到,这次劫难,晋朝怕是挨不过去了。
挨不过去,他身为皇都便极可能倒霉,最严重的莫过于被叛军一把火烧得灰飞烟灭。
不过,就算是擅长心理准备和预见噩耗的洛阳,也算不到一些巧合。譬如,司马腾贩卖的奴隶中,有个叫石勒的羯族人。这个人后来攻打司马腾镇守的邺城,致使其城破身死。
西晋末年,匈奴首领刘渊起兵称帝。匈奴兵占洛阳,俘晋怀帝,杀官民几万人。
316年,匈奴兵又攻入长安。西晋灭亡。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又是一句洛阳不反对但还是质疑合理性的话。有些事情,有些场景,顶多只能做到面无表情,无论如何也难容人笑得出来。
1942年的晚秋,他拖着步子从黄泛区边上回来,漫无目的走在城市的街道上。
一路所见的村庄已十室九空。土地干裂,蝗虫遍地,席卷过的田地半点绿色也无。能逃的都逃去了陇海路,这些人在逃往陕西的路上从火车上摔死了多少,遗弃了多少子女已非他能够估算。剩下的人有的吃起了树皮,有的啃起了干柴,还有的已经倒毙,尸体被自己养的缩着尾巴的饿狗啃食。
自从第一次看见这幅惨象,整个秋天他没有和同伴联系。已经遭灾的,他无力去相助;没有遭灾的,同样也帮不了他。
就算那些灾民成功逃去了陕西,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度过灾难呢?他合掌面朝西方,不为祈祷,只为表达一种几近于无奈的歉意。
抱歉啊西安。好像……又给你添麻烦了。
心中的道歉还没有默念出来,裤管就被一只青筋满布的手攥住了。那是一个蜷缩在墙角的老乞丐,浑身干瘦得像一副生理骨干挂图,两只了无生气的眼球如沾满污泥的玻璃珠嵌在发黑的眼眶里,纹丝不动地望着他。
“小兄弟。”老乞丐神志不清地嘟囔,“你……知道人肉的滋味么?”
“……知道。”洛阳自己没吃过,但在三千年来一次次的中原饥荒中早听人议论过无数遍了。
老乞丐的眼中忽然爆出精光。“可香了,对吧?人肉不用加盐,就那样往锅子里一煮,啧!十几年前我村子闹灾荒时我吃过,神仙都羡慕不来啊!”
“……”
“可现在吃不到了……昨天李家把他家儿子炖了,我闻得到香,可吃不到……唉!本来还有点谷子能填肚子,也都被上头征走了,说要充军粮……吃不到!但是我听人说,上头过后会发什么救济粮……你说,能等得到吗?”
洛阳挤出笑容:“不好说。”
“我必须等到!等到了救济粮,才能活着,活着才能等人肉吃……不不不,来不及了,我现在就要吃!小兄弟我能吃你吗?哦,我要吃手掌,手掌……最好吃!”
老乞丐露出一嘴焦黄的牙,狠狠咬向洛阳手掌。洛阳一动不动,任由他啃着,啃了半天却连牙印都没出来。又啃了一会儿,老乞丐嘴一松,身子后仰,倒在地上,死了。
洛阳蹲下去,想合上他大睁的老眼。合不上。
他此时确有些难过。那双眼睛在死前最后一刻像恢复了清明,睁得那样大、那样圆,仿佛在无声地谴责着他。
他叹气。“好吧,我告诉你。救济粮不会来的,肯定不会来。”
说完这话,他就很顺利地合上了乞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