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睡着,还在聚精会神地听他念诵。强烈的痛楚忽然穿透了他,他念起狄多的自戕,比以往更加热烈和悲切:“‘我仇未报就要死了’,她说,‘但让我去死。
我要死,我要死,走进黑暗的冥界
我就不会再受痛苦了。让那个远在海上的
无情的特洛伊人看着这片火光,
带去我死亡的恶兆!’”
他的嗓音在不自知地颤抖。接着,狄多站在燃烧的火堆上,用埃涅阿斯赠她的宝剑抹了喉咙,栽倒在血泊里。此刻埃涅阿斯和他的人民已航行在海上,他望见迦太基燃起的火光,有不详的感觉,却不知道它因何而起,仍坚定地进行他被神选定的旅程。
“愚蠢的女人。”雅典望着天花板,“被爱情冲昏头脑,竟敢阻止英雄创造他的伟业。”
“不。她不愚蠢,她只是爱上了一个注定不能同等爱她的男人。”
雅典笑起来:“难道这还不说明她愚蠢吗?《埃涅阿斯》是一部预言,歌颂了古罗马祖先的丰功伟业,告诉人们希腊终将衰落,而罗马将取代希腊。埃涅阿斯站在预言的中心,他被神庇佑,他必须成就伟业,爱情让凡人要死要活,但他是英雄,这无关他痛痒。”
“有关。”罗马想不通他为何要跟一个病人辩论,可他停不下来。“他也悲伤,但是他作为人的全部都被罩在他英雄的阴影里了。他失去父亲是注定,他离开狄多是注定,他建立罗马也是注定……事实上他的成功也全是注定的,神早已安排好一切。归根结底,他是个被神制造出来的机器,一个愚蠢的、了无趣味的男人,……我终于认识到这件事。”
“你为何如此肯定?”雅典用低微的语声问道,她已经说了太多话,使她的声音显得力不从心,“为何对传说中自己荣耀的缔造者不屑一顾?还是说,你知道作者——我是说,那位伟大的维吉尔的心意?”
罗马沉吟许久。
“……我见过他。”他艰涩地开口,“在奥古斯都接见他以后,我私下还跟他见过好几次面。”
“你们谈了什么?”
“诗歌,以及帝国的未来。”
“他也像你一样不喜欢埃涅阿斯吗?因为那些理由?”
“……”罗马掩住脸。“我不记得了。”
雅典怜悯地看着他,仿佛她早已知晓。
“我不记得帝国怎样崛起,不记得儒略·凯撒的业绩,不记得奥古斯都的长相,更不记得和维吉尔究竟讲了什么……”只剩虚幻的、借来的记忆,刺得他头脑阵阵发胀。“我忘记太多东西,空有躯壳在此,却被别人在转述中夸张了一千倍的古罗马的光辉迷惑了心智,向柏林献上虚伪的友谊,给人民带来剧烈的困惑,还使你,雅典,遭受毫无意义的苦楚。我嘲笑埃涅阿斯,可我的愚蠢超过他百倍……”
他肩膀耸动,一手掩着脸,一手摸索出去,握住雅典整整消瘦一圈的手腕。
“你当责罚我……”
“不。”雅典微弱却果断地拒绝了他。“不,我不要责罚你。除了你自己,没人能责罚你。”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