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般的汤圆在地面上滑滚着,桂花般的鸡蛋花和着汤汁在地面上流淌开来,食物的芳香已经被冰冷的空气给冷却了。
易扬看着满地的食物,端下身来,象只狗一样潜伏在地面上,开始甜食着桂花汤圆。
欧碧听到瓷器的破碎声走进客厅。她看着在地面上甜食的易扬,没有说话,没有动作,也没有什么惊诧。只是安静而又沉闷地看着。
易扬也知道她进来了,却没有理会她,只顾甜食着地面的桂花汤圆,直到甜食干净了他才站起身来,随手将瓷碗的碎片抛进了垃圾筒里。动作潇洒,漂亮。他凝望着恬淡、安然的欧碧,莫名其妙的笑了又笑。
欧碧也笑了笑。她的微笑象他的娘亲。残酷而且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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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偶尔娘亲心情好的时候,会做很多好吃的。精心的摆在桌子上,等他回来。每次他都会吃很多,很多。直到把所有的东西吃完,就算是吃不完他也会强迫自己给吃完。吃得点滴不剩。他知道那是难得的机会。是母亲施舍给自己难得的恩惠。不能浪费,否则就是亵渎和罪孽。
可是,有的时候当他吃到一半的时候,母亲突然疯狂的将桌子揭翻在地上。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都摔碎在地面上。瓷器脆弱而又尖锐的破碎声,桌子沉闷而又厚重的声音,在房子里撕裂开来。母亲堕坐在满目琳琅的饭菜中。披头散发。双手环抱着自己。开始自持而低沉的哭泣着。后来就变成了放肆而又凄楚的哀嚎。像野兽。受了伤的野兽。藏匿在属于她的洞穴里。缱卷决绝。焦灼和无望在她的灵魂深处潜伏而激荡。
那时,他会安静的呆在旁边,沉寂而又冷木的看着母亲。脸上没有任何怜爱的表情。如同一方干净的墙壁,苍白而空洞。眼神抑郁而充满悲凉。如同一个已经死去的没有了生机的湖泊。
而娘亲跟他好象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一个观众。一个不需要付出一分一毛的观众。在狭小而又阴郁的舞台下,观看一个陌生而又痛苦的女人在自顾自怜的表演着一场无聊而又可悲的闹剧。没有人欢喜,没有人悲伤,没有人流泪。那只是戏。
娘亲又会突然抓起地上纠缠在一起的饭菜和破碎的瓷器向他砸过去。好象他不是她的儿子,也不是人,只是一个有生命却可以任由发泄的玩具。也许,他在他娘亲的眼里,真的不是亲人,只是一颗棋子,这颗棋子已经失去了意义,已经没有了任何使用的价值。所剩下的作用只是用来满足她内心贫瘠和酸楚的困惑与梦魇。他亦不会躲避。那些残渣剩羹会砸在他的衣服上,手上,脸上,头发上,肮脏却充斥着食物美好而又残酷的香甜。他喜欢那些事物。因为那些食物里隐含着他娘亲的情感与温暖。
娘亲的手会被划伤,割破,鲜血淋淋。
那时候他很想去抚摸娘亲那一双手。甚至想用舌头去甜食那双手上的鲜血,伤痕。想把娘亲紧紧的搂抱在怀中。给她安稳和慰藉。
因为那时候的娘亲就好象一个孩子。他的孩子。任性而又脆弱的孩子。因为受了欺负,受了委屈,所以在稚气而又伤心的哭闹,撒娇。
然后娘亲会去阳台上面抽烟。
娘亲每次闹完之后都是那样,那成了她雷打不动的规律和行为。
当娘亲在抽烟的时候,他就开始甜食自己手上、衣服上、鞋子上的食物。然后像小猫小狗一样趴在地面上,把地面上所有被娘亲糟蹋的食物给缓慢而仔细的甜食干净。
那同样也是他雷打不动的规律和行为。
那同样亦是他对娘亲那一份最纯洁,最炙烈,最高尚,最崇拜,最完整,最彻底的扭曲的爱。
任何人都不会明白的爱。
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有时候他甜食到一半的时候母亲会突然闯进房子里,娘亲像个陌生人看小狗表演一样看着他。娘亲没有阻止,没有责骂,没有动作,没有言语。娘亲凝望着他,会笑了笑,笑得灿若樱花,温柔,妩媚,美丽,诡异,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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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欧碧,微笑着说,真抱歉,连你那一份我也没放过。而且还报销了你一个漂亮的碗子。
碗子很多,我得谢谢帮我找到了一个换一个更漂亮的碗子的理由。而且我也不饿,汤圆可好吃?欧碧边说边收拾茶几上面的碗子和汤盆。
不难吃。
欧碧拖过一个布垫子随意的坐在易扬的对面。给自己点燃了一只芙蓉牌香烟,浓烈而又刺鼻的烟雾从她的鼻孔里,口里汹涌的过滤出来。目无光彩,面无表情。
易扬安静地坐在她的面前,脸色苍白,目光空洞。
欧碧微笑着说,昨天晚上睡得可好?
易扬微笑着说,没有比昨天晚上睡得更好的了。
你不想知道和你做爱的女人是谁?
我只是和她做了一次爱,并没有和她的名字做。
她没有说话,她的脸上是克制不住的绝望和幻灭。她把还燃着的烟在水晶烟灰缸里使劲的碾灭。好象恨不能将烟灰缸碾出一个洞来。她猛然站起身来,随手操起放在茶几上面的汤盆和瓷碗,忿恨而决绝地砸在地板上。清脆而尖锐的爆裂声冲击开来,汤盆和瓷碗变成了碎块,四分五裂的散落周遭。如同被冻结了的眼泪。冰冷可是明亮。然后她拿起了茶几上面的一本杂志,打开,沿着中间的夹缝坚定而又残酷的将证书撕成了两半。清脆的破碎声如同利刃在皮肤上利落的划开一样。然后把两半合在一起,继续的撕扭。杂志上面镀有一层塑料,她怎么撕也撕不开。她将证书扔在地上,用脚疯狂而又无助的践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