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蓝没有转头看离去的何青初,他默默的弯下腰将被她丢下的器具收回柜子里。
何青初是有点任性,她逃跑了。
她害怕学姊道歉,因为这会让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改变。她害怕余蓝以老师的身分说教,这会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改变。她讨厌余蓝讲话总是一针见血,她讨厌有他在的这所学校。她讨厌无法预估、不可避免的一切事情。
她喜欢的东西不多,讨厌的事物却不少。
可是她除了说几句掩饰的话和夹着尾巴走掉之外就做不了任何事情。对于状况外又有着可有可无的责任心的余蓝,她总不能对他发脾气、对他说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啊老师。
这些话不但怪,也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对她的情绪毫无帮助,再茫然无措也是枉然。更何况她并不是真的希望余蓝离她远一点。她总觉得自己的想法越来越荒唐了。
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都是如此。
何青初觉得她的生活其实都是被安排好的,就好比阿姨已经回来两个礼拜了,却也没出过家门,余蓝这阵子都会比以前更早来到公寓,他会泡咖啡给阿姨喝,浅嚐、两三杯、沉默、三两对话。就这幺无趣的重複着。
何青初没让何青文知道爱校服务的事情,当然悔过书也是丁盈帮忙签的名,她们侥倖的想反正不会被发现吧?而余蓝发现了,他只是假装不知道。
一个礼拜过去了,秋老虎,是这个季节最热的几天,何青初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只需要再忍一个礼拜就可以结束折磨人的爱校服务。余蓝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一旁讲废话,何青初很常不理他,就放任他自言自语。但余蓝现在突然不在了,何青初还是会有那幺一点点在意。她边拿起外扫区域用的扫帚和畚斗,边偷瞄着四周。
科办外有一棵大树,偶尔整间的练习室被标调组借去排练比赛的时候,就能看见一群练花调的学生在这里甩瓶子。
何青初把东西放在树旁,打算趁没人监督的时候偷懒。她伸着懒腰,却在转过身后顿了几秒,她慢慢的把举过头顶的双手放下,迟疑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余蓝和学姊。
学姊和何青初的脸色都有些尴尬,只有余蓝是笑瞇瞇的。
他拍拍学姊的背,对方还是动也不动,最后他用力一推,学姊便猛然往前踉跄几步。
余蓝看了何青初几秒,又没事般的一个人走回科办里。
剩下的俩人都沉默着。这种时候,最尴尬的场面莫过于甩妳巴掌的人和被甩巴掌的人单独面对面,而且还是认错人这种难以启齿的戏码。何青初在心里暗自诅咒余蓝,她不自在的移开视线,似乎还能从科办的窗缝间闻到咖啡『香』,她最近也开始对这类的味道麻痺了。
「妳……班导很鸡婆。」
「呃──对。」何青初想不到有什幺话可以帮忙反驳。
学姊看了她一眼,有点像是在叹气,她走近何青初,在她身旁坐下。学姊抱着双膝,脸上似乎有点纠结,她最后说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就算没认错人,我也觉得出手就打人的举动太过了。」何青初也压着裙摆坐下,「妳一开始就抓我头髮。」
「对不起。」学姊看着何青初说,「但如果能堵到丁盈本人,就算时间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抓她头髮?」
「狠狠的搧她几巴掌!」
何青初乾笑了两声,觉得有点可怕。
「丁盈那天有给我看她和学长的聊天纪录,其实她──」
「我知道。」学姊打断她,「她只是在要泡芙吃。」
「嗯……」
「对一个『有女友』的人要泡芙吃,妳懂这之间的差别吗?我管她是真爱吃还假爱吃,总之在我眼里这个举动就是别有用心。」
何青初没再说话,因为以女生的角度看来好像都是如此,假如今天是学姊向丁盈的男朋友要泡芙吃,那她们肯定也会一起私下把学姊骂的臭头。更何况何青初并不敢笃定丁盈没有其它心思,她只是下意识的在替自己的朋友找理由跟藉口而已。
「……算了。反正我们也分手了。」
何青初惊讶的看着学姊,而学姊摇摇头说道:「不是因为妳朋友。我骂归骂,但我知道这全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放任我前男友一次又一次的和其他人搞暧昧,是我的错。把气全出在妳和妳朋友身上,那也是我的错。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喜欢他,我的错。」
「这……」
「还有,我没即时跟妳道歉,我只是拉不下脸,有点不甘心。结果还要妳们班导来找我,这也是我的错。」
「他要妳对我道歉?」
「算吧,他说只要我不主动,妳是不可能主动要求我道歉的。是吗?」
「……我只是觉得没那幺严重。」
「真奇怪。」学姊笑了笑。
学姊离开后,何青初一个人坐在树下,她看着科办紧锁的窗户。
她有问学姊,为什幺她能被余蓝说服,然后还真的被他带过来道歉了?
学姊说余蓝才没有说服她。
『妳不主动,那家伙是不会主动要求妳道歉的。』余蓝当时只是没头没尾的说了这句话,『妳活该。』
何青初问学姊活该什幺意思?
想道歉却再也没机会道歉,活该自己找罪受啊。学姊是这幺回答的。
何青初站了起来,百褶裙上黏着落叶,被她拍掉了。
她头上也顶着一片落叶,她没发觉。
何青初敲了门,走进科办,余蓝果然在喝咖啡,已经喝完了。他拿着马克杯,正要走出科办清洗。
「干嘛鸡婆?」何青初问他。
原本要帮她把头上落叶取下来的余蓝顿了顿,最后略过、把手放下。
「什幺鸡婆?」
「……我都说不要管我了。」
「别强人所难,要我怎幺不管妳?」
「别摆老师的架子!」
「蛤?乖乖跟我道谢不就行了吗?闹什幺彆扭?」
何青初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她每次看到余蓝就会想跟他吵架。
「你之前不是才嫌我麻烦吗!」
「妳在意的是这个?」
「谁在意!」
余蓝笑笑,他轻推开挡在门口的何青初。
他刚踏出门槛,又转过身。
何青初看着余蓝,不懂对方突然要扮演好好老师的动机是什幺。
余蓝不清楚她的想法,只是问道:「她跟妳道歉了吗?」
何青初缓缓抬起头,她看着余蓝,嗯了一声。她想着学姊刚才说过的话。接着才迟疑的叫住要走向洗手檯的余蓝。
「你有什幺想道歉,却来不及道歉的回忆吗?」
何青初讷讷的开口,眉眼间带着谨慎。余蓝怔怔的看着她,一瞬间不确定自己脸上是什幺表情。过了许久他才扬起笑容。
「有啊──」
儘管他知道何青初不会在继续往下深入,但他还是伸手把卡在她髮隙间的落叶拿了下来。转移了话题:「妳头上有叶子。」他说。四周静悄悄的,余蓝把叶子递给何青初。
「妳刚才不是说我嫌妳麻烦吗?我的确是有想过,妳那幺麻烦、又难懂──不对,是难搞。那乾脆不要管妳好了。」
余蓝看着何青初又呆又青涩的脸,笑着。
「但……我改变主意了。」
这是那天,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而她手里的落叶,也有着秋末枯萎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