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示意那两个嬷嬷:“把这贱人拖出去,给她收拾一下,回头别让人瞧出了破绽来,再去把本宫的大伯母请过来,本宫有话与她说。”
那两个嬷嬷便忙应声将陆氏拖了出去,稍后平氏也由宫女引了进来,又要给简沫行礼,简沫却道:“都是自家人,大伯母不必客气。你们都退下,让本宫与客人自在说话儿,没叫谁也不许进来!”
殿内所有人便都应声退了出去,不过说是‘所有人’,也不过就四五个罢了,连上方才那两个行刑的嬷嬷,想来都是简沫的心腹了,不然她也不会在她们面前毫不遮掩了。
待她们都退下,简沫又请平氏坐了,才动情的道:“我一直都记得这些年大伯母待我的好,还有大伯父大姐姐和两位弟弟,祖父更是那样疼我,听得我殉葬了的消息,只怕大家心里都十分难过罢?万幸我侥幸蒙皇上所救,又侥幸有了今日,想着若大家知道了,还不定怎生高兴,这才会求了皇上和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出面将大伯母和娘召进宫来一见,大伯母与娘之前一定都很纳罕罢?”
平氏忙笑道:“可不是满心的纳罕与慌张吗,因为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便是猜也不敢往这上猜,好在娘娘总算还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了,等我回去告诉了公爹后,指不定公爹高兴之下,病就好多了呢?”
满心想问简沫到底是如何蒙今上所救,又是如何有了今日的,想着如今上下有别,今非昔比了,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没想到简沫却道:“大伯母就不好奇我是怎么蒙皇上所救的吗?其实也是机缘巧合,我刚进宫那会儿……”
简沫刚进宫那会儿,因为年纪小位份却是新晋妃嫔里数一数二高的,难免会惹得宫里原有的妃嫔和其他新晋妃嫔侧目,如今就打压排挤她,可比等她得了圣宠真成了气候后,要容易得多了。
只碍于一开始彼此都还不了解,若贸然出手,不能一击即中,反而暴露了自己,可就麻烦了,所以她刚入宫那段时间,其实还算平静,她宫里的一应吃穿用度,也都不差。
但等到先帝挑了新晋妃嫔里好些人来临幸过,因简沫年纪小还没长开,便一直没挑中她后,她的日子便渐渐有些不好过起来,连她宫里服侍的好些太监宫女都另攀了高枝,只剩下她带进宫的那两个丫头和寥寥四五个低等的宫女太监。
某日简沫闲着无事,觉得在屋子里闷得狠了,便带了个丫头去逛御花园,特意没往人来人往的地方去,而是挑了个偏僻的角落,但就是这样,还是一时不察,被人自后面,给推进了荷花池里。
等醒来时,才发现竟是当时还是庄王的今上救了她,确切的说,并不是庄王救的他,而是庄王跟前儿服侍的人,他不过就动动嘴皮子而已,救人的原因也不是什么悲天悯人,而是因为生来便怜香惜玉惯了的,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两个女人活活淹死在自己面前,若是换了男人,就未必了。
可惜的是,跟着简沫的陪嫁丫头之一,却被捞上岸时就没气了。
但于简沫来说,庄王的一时善举却是恩同再造,一醒来便挣扎着要给庄王磕头,口称:“多谢庄王殿下活命大恩,纵今生无以为报,来生也必要结草衔环相报。”
倒弄得庄王纳罕起来:“你认识本王?”这才发现简沫是一身妃嫔服制,那就更不该认识自己了才对。
还是简沫说了头年大年初三在什刹海上见过一面,再说了自己姓简,庄王才终于想起了崇安侯府是有个女孩儿进了宫,显然就是眼前这个了。
因简浔的缘故,倒是多看了简沫几眼,见小姑娘还生得挺不赖的,就是人还小了一点,等再大上一两岁的,怕才能慢慢显出风情来,得到圣宠,就是不知道他那个短命的皇兄,还能不能撑到她长大那一日了?
庄王遂吩咐了自己跟前儿服侍的人:“以后暗地里多照顾着点这位……你什么品秩?嫔位?封号呢?记住了罢,以后多照顾着点这位瑞嫔小主。”
宫里那些见不得人的把戏,岂能瞒得过庄王这个打小儿生在宫里,长在宫里,如今自问经历又比别人多了几分复杂的人?只不过事不关己,他懒得过问而已。
之后,有了庄王跟前儿的人暗地里的照应,简沫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些,——庄王到底是在宫里长大的,岂能没有一点自己才知道的底牌,等他存了心防着太后和先帝,他在宫里的底牌就慢慢又多了几张,要照应一下简沫,自是不难的。
而简沫受了庄王的恩惠,总想力所能及的报答他一下,可庄王什么都不缺,以彼此的身份,又实在不宜过多接触,她能报答他什么才能既聊表自己的心意,又不为彼此埋下隐患招来祸事呢?
简沫想来想去,都没想到合适的法子,最后只能决定亲手给庄王做一双靴子,至于他穿不穿,就是他的事了,她只要尽到自己的心意即可。
所以庄王很快便收到了一双简沫亲手做的靴子,只看针脚,便知道还真是简沫亲手做的,因为任何一个宫女丫头,针线活儿都应该比这好才是,尤其是做些这样的劳力活。
庄王不由有一二分小小的触动,他这些年前前后后有过那么多女人,从来都是想从他身上得到好处去,百般接近讨好他,都是带着目的的,哪怕他的王妃,也不是全然以一颗做妻子的心在待他,倒是没想到,随手救了个自身都难保的小妃嫔,还能心心念念的想着报答他……遂又吩咐了底下的人,以后加倍照应简沫。
但也仅此而已,连简沫送他的靴子,他也没真的上脚,只让人收了起来。
两人有进一步的接触,却是在去年中秋节的宫宴上。
庄王喝醉了,跌跌撞撞的独自进了御花园去,满心都是凄楚与怨恨,因为据他打探到的消息,他的生母,生辰恰好就是在八月十五,而他别说为母亲庆生了,连她被葬在哪里都不知道,自然也不可能敬她一杯薄酒,聊表心意了。
偏这样的日子里,他还要笑着奉承仇人,叫仇人‘母后’,与之母慈子孝,叫他怎能不恨,怎能不喝多?
而阖宫宫宴这样的日子,简沫再是无宠,好歹也是个正五品嫔位,还是有份儿出席的,只是她的席位,隔太后先帝与先皇后都远得连他们长什么样儿,她都看不清楚罢了。
对这样的宫宴,简沫自然是不感兴趣,也不擅长与人应酬的,所以酒过三巡菜过五轮后,她便借口酒意上头,与同桌的妃嫔说了一声,带着自己的宫女自退到殿外去了。
刚巧就看到庄王跌跌撞撞的往御花园跑,脸色惨白至极,瞧着倒像是病了一般。
简沫也不知道是抱着一种什么心态,好奇有之,担心有之,还有其他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总之就是冒险跟了上去,并在庄王吐得一塌糊涂之时,犹犹豫豫的递上了自己的帕子。
或许是酒意上头,也或许是闷得久了,实在太需要一个人能倾诉了,所以庄王擦掉嘴角的残渍后,竟席地坐下,与简沫说起话儿来,只到底不敢说得太多,便把自己的身世假借旁人,说了一番,末了感叹自己那个朋友实在可怜,连他都替他难过,所以今日情绪才会这般不稳当的。
弄得简沫也触动了心肠,与他说起自己家那些事来,庄王这才知道,简沫不止是看着可怜,不可怜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进宫了,其实也是真的可怜……倒对其生出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惜之感来。
他的贴身太监事后知道了这事儿,太监嘛,个个儿都是最会钻营的,想着若他今日帮了简沫,来日她若真得了势,岂能不回报他的?
且也是真心疼庄王,想他能有个真正贴心的人儿相伴,便撺掇庄王:“得不到姐姐,得到妹妹也是好的,瑞嫔小主可真是朵解语花儿可人儿,关键满眼满心都是殿下,奴才都看出来了。”
说了一回两回庄王不心动,说的次数多了,庄王便免不得有几分意动了。
只是他还未及行动,先帝便驾崩了,然后就出了朝天女的事,他的贴身太监再次撺掇他:“且不说瑞嫔小主实在可怜可爱,只说她是先帝的妃嫔,要奴才说,皇上也很该救他一救的,还有什么,比给先帝戴了那么一顶有色的帽子,更能一消皇上心头之恨的?”
说得其时已该改口了的明贞帝大是兴奋,如此这般吩咐了贴身太监一通,他们本就在宫里,又是宫里最大的人,要救下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小朝天女,虽不至于易如反掌,却也真不算多难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