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地睡了近一个时辰,楼绾鸢才慢慢醒了过来。透过帐幔一瞧,香烛旁一个丫鬟坐着正做活计,楼绾鸢正想掀开帐幔,忽想到自己的角色是个大家小姐,怎能如此鲁莽。于是轻轻的咳了一声,缓缓起了身。那丫鬟听了楼绾鸢这一声咳嗽,急忙拿了一件撒花袄,绾上帐幔,给她披上,又端来一杯清茶,方微笑着福了福身,两个酒窝深深地凹了下去,一副机灵古怪的模样。楼绾鸢饮了茶,正思忖着如何开口,又见自己身上随披的袄,便道:“不必披了,我不歇了。”那丫鬟又转头开了衣柜找了一阵,又回头问道:“小姐是在房内用晚膳还是和老爷夫人一起用?”楼绾鸢想了想,问道:“今儿个可是什么节日不是?”丫鬟连忙应道:“今儿是中秋佳节,恕奴婢多嘴一句,按理说小姐是应同老爷一起用膳,但老爷也吩咐了,小姐若是起不来,也不一定得参加。说毕,想了一阵,又道:“奴婢多嘴一句,如今小姐尚起得来,不如同老爷一起用膳。明日就得入宫去了,这一辈子可都见不着面儿了。”楼绾鸢笑道:“我还没拿定主意呢,你就这般急迫,可见你比我还急,那就随你的,去吧。”丫鬟抿嘴一笑,又翻了一阵,才拿了衣裳过来。是一件银红色窄腰宽袖的薄裙,做工精细,触感极好,楼绾鸢见了,忍不住又笑道:“病刚出愈,理应穿的素些,怎拿如此繁复的衣裳?”那丫鬟想了想,笑道:“小姐不晓得,这叫冲喜,把小姐这病根子冲没了才好呢。”楼绾鸢见她说话有趣,便伸出指头朝她的额头一戳,笑道:“你这张嘴倒会说。”逐接过衣裳,又拒绝了那丫鬟的服侍,命她出门通知,自己穿戴起来。
待那丫鬟出门后,楼绾鸢连忙叫一个小丫鬟唤来青梅,也不等青梅行礼,匆匆道:“等会儿,我要同爹用晚膳。我失忆前的举止、性格、名字、小字、爱好、特点、今日一同用膳的人等,都速速讲来。”青梅哪见过这阵势,被楼绾鸢这急匆匆的一说,楞了一会儿,急忙道:“小姐您的大名您都忘记了?您名叫‘青娩’,姓‘宓’,小字‘琴裳’,性格么,老爷赞您‘清静平和,言笑婉然’,爱好老爷则是说‘喜噙诗翻乐府,引筝抚箜篌’,您的特点,就是平日喜欢作些诗词,抚一抚古琴,不喜化妆这样。今日除了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和二少爷在。”听青梅一口气说完,楼绾鸢缓了口气,刚似心安理得地应了那丫鬟,可她怎么不怕被揪住了辫子?好容易抓住了空,这才松了口气。青梅瞅了眼这个举止有些奇怪的小姐,道:“小姐,您既然失忆了,为何不告诉老爷夫人呢?这样可好?”楼绾鸢也不应,挑了挑眉毛,取了青花瓷茶杯,为自己斟了茶,饮了一口,道:“明日就要离开了,能让他们少费点心就少费点。”楼绾鸢抬眸,青梅听得早已连连点头,道:“是奴婢多虑。”楼绾鸢见她这样谨慎,又一笑,道:“倒是你细心。”青梅也是一笑,去取了梳子,为楼绾鸢松松地挽了一个髻,开了妆奁,替她将两弯柳眉点成翠黛色,一张莹润的樱桃小口用最鲜妍的胭脂染成两瓣桃红,描成如意状,方端来了铜镜,朝楼绾鸢笑道:“小姐自己瞧瞧。”楼绾鸢看了看,笑道:“平日很少浓施粉黛,今日铅华妆成,换了个样儿,很好。”青梅移走了铜镜,朝楼绾鸢偏头笑道:“小姐骨子里的这番娴静优雅,越发透出来了。”楼绾鸢笑了笑,又问道:“刚刚在屋子里服侍我的那丫鬟你应该碰上了吧?叫什么?”青梅想了想,回道:“好像是叫“小柒”罢,她办事倒还算利落。”楼绾鸢听了,点了点头道:“服侍我进宫的人选和用品可都备好了?”青梅应道:“用品什么听夫人说倒是都备好了,只是这人选——”楼绾鸢展了笑颜,道:“我看就你和那个小柒罢。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去罢。”青梅应了一声,扶起楼绾鸢,走出了房间。
晚膳设在最堂皇的中厅,青铜灯座安插着碗口粗的大红烛炬。烛光明亮的摇曳,两张花梨木桌上摆满了奇珍异馐,另有十五六个歌姬舞女环列阶下,都是一色大红蜀锦裁的鲜亮衣裳,宓槭同夫人苏陨渊坐在上座,青娩的两个哥哥依次排下。
“不愧是泱泱大国,不过普通府邸就如此豪华。”楼绾鸢暗暗惊叹了一番,朝上座的二人和两个哥哥盈盈一拜,入了座。晚膳已用了大半,也不见人说话,别人不说话,楼绾鸢自然更不敢说话,不知不觉气氛竟有些尴尬,只有两个兄长和宓槭杯盏相碰,鼓乐齐鸣,早又日沉月升,夜色渐浓。苏陨渊见这三人已有醉意,便命撤下乐姬,又命人送他们各自回房。在走之前,宓槭俯身朝楼绾鸢笑道:“丫头,不是爹想送你进宫,只是圣旨难为,别恨爹,别恨爹……”苏陨渊也是一脸内疚:“琴裳,进了宫,自己照顾自己,别和那些女人争宠,别同你大姐一样,成了后宫的葬……”话只说了一半,苏陨渊已泪珠滚滚,摆了两下手,扶着宓槭回房去了。两个兄长也是一脸不舍,又不好多说什么,大哥叹了口气,望了望月色,望着楼绾鸢道:“中秋佳节明月清……”“桂花飘香复四邻。”“身在异乡漂泊苦。”“举杯邀月倍思亲。”楼绾鸢迟疑了一下,还是对完了这首诗,“小妹,后宫那个地方,不适合你,你进去也是万不得已,爹也很是无奈,现在我们全家只盼着你平平安安地在里面度过一生,需要什么东西爹隔一段时间都会叫内务府给你送去,你别太担心了。”二哥如此这般地叮嘱了一番,才和大哥幽幽地离去了。
月已升高。楼绾鸢回房卸了妆,饮了茶,遣了青梅,独自坐在月下,不知不觉的漾起微笑。后宫是吗?不管这具身体在她到来前发生了什么事,都已成为过去。楼绾鸢,你要做的,只是过好独自在这里的生活就是。
天已微凉。大地被罩上一层金纱。在宓府里,一个名唤青娩的女子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笑意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