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城从北京转机,与好些年没见的父亲见一面,感觉对方老了不少,不由戚戚。
认识夏蒙后,他对家里这些人的忍耐度明显上升,甚至起了些稀薄的亲情,哪怕后妈抱着小弟弟说今天别走了,他也没当场拒绝,以与北京同事一起走为由,只约了下午茶。
因为临时改签,位置很差,背后没几排就是卫生间。他没甚在意,带着眼罩准备睡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剧烈的颠簸,寻城半睡半醒间就听见有人尖叫,瞬间吓的清醒。
乘客们惊慌失措,广播里放出紧急通知,寻城有点懵,迅速反应过来,带上氧气罩,随着广播撑着椅背。
飞机在极速下降,他感觉身体都要飞起来了,只凭这本能咬牙将头埋在胳膊间。背后有个女士在用卫生间,他听见一声清晰的巨响,那人被摔出来砸在过道上。
寻城精密的大脑里闪过很多东西,又飞快的溜走,留下全然空白。许是事故太突然,他甚至还有一些茫然。
不知哪里来的塑料杯砸到他面前的地上,剧烈的下降和颠簸震得他头痛,身边一片混乱,耳鸣不断,鼓膜像是要炸开,却仿佛能清晰的听到身后那个女人的声音。
他听见她父母就坐在前面几排,短短不到两米的距离,却无能为力。
似乎是有血流出来,谁都没有办法,这几步如生死,天堑鸿沟相隔,非人力可为。
直到飞机终于迫降成功,又等了半响,他才猛然喘上一口气,发觉手抽筋了,瘫在椅子上不能动。
一落地就有120迎接,混乱中他听见那个女人腿断了,断成什么样,有没有其他伤——不知道,只是大约不会死。
紧急疏散。
平日里能说会道的精英们此时面如土色,勉强撑起一丝劫后余生的面子,没有如其他些乘客嚎啕大哭出来。只是匆匆挥手解散,再没有寒暄,个个都迫不及待的摸出手机打电话。
寻城站在自动电梯上,腿手还在发抖。他捏着手机,瞪着桌面,耳旁人流喧闹,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无法点下去。
他忽然不知道该干什么,该去哪里。
寻总监人模狗样的精英了快三十年,此刻才突然意识到,他走鬼门关绕了一圈,差点就彻底掉下去了,如今侥幸大难不死,这番经历竟无人可以分享。
他在这来来往往的人海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荒唐。
可惜来来往往的人海拥挤推搡,由不得谁停滞不动。
寻城渐渐感觉脚底在飘,就像处在人群中又游离于人群外的一具壳子,披着画皮的鬼,驾轻就熟的扮演着早已熟悉的角色,意识却轻飘飘散在空中,用冷冷又悲悯的目光注视这草莽的生活。
熟悉又陌生的生活。
他随着众生前进,在熟悉的地方打车,在熟悉的地方下车,去往另一个熟悉的地方。惶惶然难以理解,不可思议。
秋冬时节的晚风,直吹进旅人心里,留不住,静悄悄的刮走一些什么。就像寻城家阳台上的那几盆花,土都被刮走了大半,光秃枝干还直愣愣戳在那儿。
寻城裹着一身寒气,感觉呼出的都是冰碴子,茫然摸出钥匙开门。
然后远远的房间里,有个人听见声音,手忙脚乱的掀开小桌子,从豆袋上跳起来,人未见,清亮的声音已经传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寻城猛地顿住,毫无防备被这一句冲撞在鼻上心头,短暂的窒息后,只感屋里的暖气汇成了一股,汹涌而来,撞得他喘不上气,画好的皮不堪一击,被蛮横撕裂了,躲在里面的人其实涕泗横流。
薛千水笑眯眯出来,却见面前人惨白着脸,扶门咬牙眉目泛红。他瞬间变了脸色,惊惶迎上去:“怎么了?!”
寻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轻飘飘散在空中的那些碎片像是终于找到得以吸附的中心,缓缓又牢牢的沉淀下来,他松开门,想走进去,说点什么,脚下却是止不住的一个趔趄。
薛千水接住他,寻城反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他动弹不得,无措又小心翼翼的张开怀抱,于是寻城猛地抱住他。
薛千水觉得寻城在哭,又觉得没有。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能也回抱住寻城,试探着,不停的轻拍他的后背,不停的念叨些平日里嗤之以鼻的安慰话。
寻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薛千水身上,像是要把这人揉进身体里,撕都撕不下来。
索性薛千水尚有力气支撑着他,也从没想过把人推开。
就这么静静站着。
一如百亿年前夸克减速,质子与中子相遇聚合,纯真而懵懂的意识无声睁开双眼,好奇的触碰这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四万三千字~终于结束啦~
表说我烂尾>-<因为结局是最初就写好的,我笔力不够,寻城这人写的不够好。但是在设想中,他是个足够独立并且足够有魄力的人.
薛千水是个毛头小子,可以纯情,可以冲动,也可以因为一见钟情去追一个人。对于薛千水而言,以同性恋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爱一个人一辈子,属于有心无力的事情。如果非要等他有这个能力,寻城都快奔四了。
他们两个最大的阻力就是寻城,只要寻城想通了愿意了,什么都可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