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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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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在小镇上当工人有什么劲?我一个战友过完年去了广州打工,他上月给我来了封信,约我过去。”

“干嘛跑那么远去打工?在外面打工那不也还是个零时工,能有在家好?”

“你不懂,你长这么大只去过县城吧?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多精彩你不出去看一下永远不知道!”

顾拥军说:“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我就不明白你放着家里好好的集体工不干,却偏要跑出去做零时工是为了什么?”

“要是一辈子窝在这个小镇上我死了都不甘心!”猫耳说完问顾拥军,“你就真从没想过离开这小镇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吗?”

“外面再好也不是我家。”顾拥军把搓好的衣服浸在脚盆里,再扯过一件铺在搓衣板上,一边打着肥皂一边顺嘴又问他,“你那么想去为什么一直没去,是担心刘大妈一人在家没人照顾吗?”

“不全是……”猫耳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盆里的背心,迟疑着说,“我有件心事未了,我想等落实……拥军……”

猫耳突然声音异常低柔地唤声“拥军”,她听在耳里惊得心尖上一颤,全身血液似乎瞬间奔涌汇聚到脸上。她忙低了头,用力搓着衣服,装没听见。

耳边似飘过猫耳轻轻的叹息。

顾拥军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瞥他,见他蹲在那满脸落寞,她心下一软。

“猫耳哥……”

“嗯?”

他迅速看过来,暮色中,两眼闪着光。

四目相对,顾拥军脑海里不怎的掠过屠八妹头上的那根白发,她期期艾艾地说:“我,呃……我忘了封煤火……”

顾拥军起身跑了,她跑时那样慌张、那样匆忙,以至差点把搓衣板都碰翻……

这晚顾拥军有生以来头回失眠,因是家中老大,顾拥军长到现在几乎没感受过父母的轻言细语,猫耳那声轻柔的呼喊搅得她心海久久不能平静。

猫耳大顾拥军五岁,学名叫陈伟平,刘大妈领猫耳回来时他已三岁多,刘大妈说是老家乡下一亲戚的孩子,养不活才送给她做养子,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在顾拥军的记忆中猫耳很少有在家的时候,两人门挨门住着但绝不是青梅竹马,小时候她常看见猫耳放学回来屋都不进,推开门把书包往地上一丢就跑了。那时候的猫耳总爱跟在村里一些大小孩屁股后头跑,刘大妈常在天将黑不黑时拿根细竹条满村满河堤的找他。再后来猫耳迷上二胡,迷得废寝忘食,成天猫在合作二村一孤寡老人家里缠着人家教他拉二胡。刘大妈什么都依着猫耳,唯独不让他学二胡,为着他跟那老头学拉二胡还狠揍过他一顿。但是没用,猫耳认定的事非做不可,刘大妈说他晚上睡觉发梦话都在喊着要学二胡,后来刘大妈就只得妥协。据说教猫耳拉二胡的老头过去是戏班子里的,他过世后就把二胡送给了猫耳。

顾拥军和猫耳第一次有语言上的深入交流还是在她父亲过世后不久,那天也是个傍晚,猫耳吃过饭坐在门口练习二胡,顾拥军捧着一叠碗出来准备去水管前洗碗。走到门口被门槛绊了一跤,跌碎几个碗,屠八妹跑出来,二话不说抓过墙边的烂竹扫帚打她时被猫耳拦住。猫耳当时抢过竹扫帚扔在地上,指着屠八妹鼻子说她比后妈还不如,事后屠八妹说她要不是看在刘大妈面子上真想一扫帚扑死他。

那次之后顾拥军趁屠八妹上夜班不在家时悄悄跟猫耳道过谢,两人站在后院菜园隔着篱笆聊了好一会,后来她学骑自行车还是猫耳教的。她学会自行车没多久猫耳就因偷盗厂里的废铜烂铁被送去劳教,只她知道他之所以那样做是想换钱给她买辆女式自行车。曾经她还有想过偷偷跑去劳教所看他,却终因胆怯未能前往。

这几年猫耳就像长在顾拥军胸口上的一粒朱砂痣,平时无声无息到被忽略的地步,可只要一低头便能瞧见。上回她师傅说给她介绍对象,坐在门口拉二胡的猫耳和追在她自行车后喊着她当心点的猫耳就在她脑子里交替闪现。悄悄翻个身,顾拥军头一回认真思考起自己是否喜欢猫耳?想来想去她也没能给出自己答案,倒把脑子想迷糊了。中间有那么一会她觉得自己睡着了,还睡得挺沉,但细究又好像一直醒着。

老六“嘤咛”一声,顾拥军这下彻底惊醒,她跌跌撞撞奔下床,揭开老六被子伸手一摸——完了!老六又尿了!

第十六章死了没埋

因为猫耳,顾拥军少挨一顿打,之后她趁屠八妹上夜班不在家时悄悄跟猫耳道过谢。两人站在后院菜园隔着篱笆聊了好一会。再后来猫耳教她学骑自行车,她学会自行车没多久猫耳就因偷盗厂里的废铜烂铁被送去劳教,只她知道他之所以那样做是想换钱给她买辆女式自行车。曾经她还有想过偷偷跑去劳教所看他,却终因胆怯未能前往。

这几年猫耳就像长在顾拥军胸口上的一粒朱砂痣,平时无声无息到被忽略的地步,可只要一低头便能瞧见。上回她师傅说给她介绍对象,坐在门口拉二胡的猫耳和追在她自行车后喊着她当心点的猫耳就在她脑子里交替闪现。悄悄翻个身,顾拥军头一回认真思考起自己是否喜欢猫耳?想来想去她也没能给出自己答案,倒把脑子想迷糊了。中间有那么一会她觉得自己睡着了,还睡得挺沉,但细究又好像一直醒着……

老六“嘤咛”一声,顾拥军这下彻底惊醒,下床揭开老六被子伸手一摸——完了!老六又尿了!

老六尿过即醒,知道自己又尿了,她嘴一瘪,欲哭。顾拥军轻嘘一声,示意她别出声,别吵醒大家。

顾拥军把尿湿的地方卷起,让老六挪去干的地方睡,安顿好老六后她躺回床上却越躺越清醒……睡不着,她索性披衣下床外出透气。她刚在门外站一会,隔壁门开,猫耳出来了。

两人互看一眼,各自移开视线。顾拥军仰面望着夜空,今晚的月色很好,远处偶有蛙鸣传来……静静的夜里,空气中似有某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在发酵……顾拥军隐觉不安,头一低,她转身回房,一只手伸过来,下一秒她跌入了猫耳怀里。

她不挣,他亦不语。

片刻后,他脸贴了过来……他唇刚碰到她的,她就猛伸手狠狠推开他。

顾拥军逃回家靠在门上双手紧压着胸口,她感觉自己一颗心快蹦出来了,脑中一片混乱。心里说不上是喜是忧。应该说她此刻更多的是害怕,她甚至觉得这个家不久将天崩地裂!这是她害怕见到的,也是她不敢想像不敢去面对的!

这晚顾拥军彻夜未眠。

屠八妹下夜班回来时两只猪崽已吃饱喝足,菜地也浇过了,庭院都已打扫干净。尿湿的被子也晾晒在外,毯子已洗正迎着晨风飘扬。

诸事妥贴,屠八妹瞪眼老六,倒也没再说什么。

三天过去后又三天,再三天,又一个三天……猫耳声息全无,似乎从小镇消失了。起初三天顾拥军刻意避着怕与猫耳撞面,当躲避转为隐期盼,隐期盼又转为焦虑后她开始有点魂不守舍,好几次故意站在门口大声喊着顾西和顾冉。然而猫耳始终未露面,难道他已去了广州?

想到猫耳有可能不辞而别去了广州,顾拥军又生起他的气来,心里暗发狠从今往后再不理他!她心里一发狠,手上也跟着发狠,一刀下去——“啊”的一声,她丢了菜刀,攥紧左手食指,鲜血争先恐后自指缝间渗出……砧板上落红点点,青红相间,望之触目惊心!

屠八妹挎着一篮豆腐喜滋滋地朝厨房走来,见状,脚下一滞,随既丢了篮子。她一边拽过顾拥军手腕一边自砧板上抓过一把青菜塞进嘴里,几口嚼烂后吐出敷在顾拥军的伤指上;又扯下脑后白手帕紧紧缚住伤指,她手脚异常麻利,在替顾拥军处理伤指时嘴上一直未闲,“你是个死人啊,切这么深的口子,这人跟死了没埋有什么区别……”

顾拥军垂下眼睑,黯然无语。

屠八妹替她裹好伤指想起那篮豆腐,拎起一看,殒了几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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