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沉沉,簿云浮动,映照着安静的千家万户。
寂寂的码头,潮水无声地涨落,停泊的船舶悄悄地随浪起伏,越伏越高。
云层越来越密,遮闭了所有月光,沉沉地就要压下来一般。漆黑的空中渐渐漂起细密的小雨,落入小巷楼阁,洒入门窗内,湿潮的风扑湿在已灭的灯具上,吹入暗绣的床帷内。
子衿从小便是楚凌云的侍女,不仅细心而且也颇为贴心,外面一有动静,便当先醒转。她睁开眼来,转头只听楚凌云呼吸沉沉,睡得正香,便合衣下床,将床帷掩好,以免楚凌云着凉,走到窗前推开窗来。
一股湿潮之气扑面而来,水珠打湿在她夜卧的衣衫上,仰头望去,只见天空最远的边角处也被厚厚的云层密密实实地堵死,阴沉沉的就要压下来一般。浓云下面层层叠叠的屋瓦上透着湿新气,一排排窗棂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呀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雨中显得颇为哀怨。
码头上便是多雨,一幅风雨飘摇的零落之感,如今蒙上这一层淡淡的湿意,无形中总添得一股忧愁怨闷之气。
子衿情绪敏感,是个极容易被外界影响的具有诗人情绪的人,见如此情形,不免叹息一声。然而,就当刚要关上窗时,余光无意中瞥见一个黑衣的人影从屋角上一闪而过,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就在最后时刻还不忘诡异地向自己投来一个温煦的笑意,只是这笑容在这寂寥的暗夜中是如此醒目,醒目的虽然看起柔和,却直透人心底,变为一团残酷的冰凉。
子衿浑身禁不住打了个冷颤,然而灵魂仿佛已被那人带走,不由自主地就木木地推门而出。
顺着楼梯而下,便是方形的天井,跟着时而出现的人影一直走,最后居然来到一所小房子门前,而那人影也真正的彻底消失了。
只是那扇门,摇摇晃晃,兀自发出吱吱的声响,就宛如蹲伏在暗夜里的盘古巨兽,张开慑人的巨口,睡梦中吱吱磨着巨齿一般。
只见那门内黑漆漆的一团,什么也看不出,她心下就止不住地好奇,但也害怕的紧,却还是鼓足勇气推门而入,屋中瞬时透来一股木柴的腐腥之气,想来是客栈的柴房。
她四周张看,心下打起了小鼓,突然一把干枯的树枝缠上了她的足踝,她一声尖叫,在地上一阵乱跳,只是那截枯枝却一直死死捆住她,一刻也不放松。
暗夜中恍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姐救救我……小姐救救我……”
子衿心下略松,原来是有人伸手握住了她的足踝,黑暗中,她才渐渐看清那人。
那人一身黑衣,侧卧在地上,动一动仿佛就要耗费他极大的力气,但握着她的手却极是用劲,生怕她这颗救命稻草一不小心就溜走一般。他一截衣袖已撕成无数破条,混着烂泥,极是脏乱。子衿仔细看了看,认出这人就是她试才所见到的那名黑衣人。
子衿心中升起一股同情,忍着心悸蹲下身去为他查看,一见之下差点就要叫出声来。这人受了极重的伤,衣襟破裂,胸脯上淤着一大滩鲜血,鲜血深处一个极深极黑的洞口,还不住从中汩汩冒着鲜血,洞口上郝然插着一柄明晃晃的尖刀,显然受伤不久。
“你……你怎么受伤了?”子衿颤声开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手颤抖地伸出,却始终不敢靠近那柄尖刀。
那人神志尚且清醒,呕血道:“这位小姐行行好……帮我个忙……就一个忙……”他的面部线条刚毅而棱角分明,折射着暗夜的幽光,发出深邃凝重而阴沉夺人的光彩。
子衿忙道:“你等等,我这就去找我家公子来救你。”刚要起身,却被那人重重拉回,坐倒在地上。
那人重咳道:“我知道小姐是心地好的人,这个……请你务必送往长信,交到木清寒手中。”说着中间,从怀中掏出一个极小的黑色包裹,那包裹上也染了鲜血,发出浓重的血腥之气。
子衿捧过包裹,颤声:“那你呢?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受伤呢?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就托附我这样的事情……”她只是觉得此时胸中一片麻乱,不知从何说起,因此有些语无伦次。突然临危受命,面对的居然还是个自己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此人还受了极重的伤,像是遇刺,这一切都完全超出了她简单纯真的想象,因此摸不着丝毫头绪。
那人重重咳嗽了几声,胸口上鲜血汩汩溢出,口嚷鲜血,含糊不清地道:“此物交到木清寒手中,他自然会明白我是谁……这事紧要,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将会引来……引来杀身之祸……”说罢又是几声重重的咳嗽。
子衿猛地吓了一跳,颤声:“木清寒?可我不认识他,要到哪里去找他?”
那人仿佛十分诧异,苦笑:“你不知道木清寒?”仿佛听到了极可笑的笑话,只是他受伤流血太重,已笑不出来。
子衿呆呆摇头,道:“我确实不认识他,还请你告诉我。”
那人却道:“不知道更好!你只管去长信……把这个包裹交到他手中就可以了……这事就……拜托你了!”说着,始终握着她足踝的手重重跌在了地上。
子衿心下一沉,惊叫道:“喂!喂!醒醒啊!”手颤抖地抚上他的鼻尖,已没了气息。
她忍不住连连退后,就要退出门外去,然而心中犹豫,还是鼓足勇气走到他身边,把他整理了一下,撕掉自己一块裙带为他擦试干净,最后慢慢从他胸中拔出了那柄刀。
刀身虽然不长,做功却十分精绣,奇怪的是却很钝,绝不像是一般武林人士所用的兵器。银制的刀柄上龙绢凤藻突出盘绕,雕刻地很精致生动,龙凤争楚,一团红火交相迸裂,郝然爆出一个艳红的“冷”字。那字是用利器以极骇人的劲力刻入银钢制成的刀柄中的,而此等功力若论江湖上,也仅就那么几人而已。
这只能证明,凶手武功高强,她若真地接手这事,她将惹上一个极大的麻烦,或许还会有性命之忧。然而她将刀轻轻放在地上,心想:“绝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要想捉到凶手,这是最好的证据。”于是又慢慢打开那染血的包裹。
令她极端费解的是,层层叠叠的包裹打开后,露出来的仅仅只是一截大拇指般长短粗细的檀香短木,看去并没什么希奇。
发了一会儿呆,她将刀与短木收好在包裹内,揣入怀中。她本来想报官的,然而只觉这事其中蹊跷太多,于是打定主意,还是按照他临死的遗言去做,先找到木清寒这个人。
于是将那人园中掩埋了,就回屋中叫醒了楚凌云,将适才之事转告于他。楚凌云当下惊出一声冷汗,再三嘱咐她不要再深夜一人独自出去,万一出了危险怎么办等语。
也许是害怕有什么差池,也想迅速将这件棘手的事处理掉,子衿不敢多呆,与楚凌云商量好,决定第二日便行。
如果那个凶手武功高强,他们就更得警惕加小心。她不想为了一已私利而放手不管这件事,她一直单纯地以为,天地间就应该有一股正气,绝不能让那些邪魔歪道为所欲为,为非作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