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到了跟他喊话的那个军官,他个子比一般的日本人高,带着少佐的衔儿和佩刀,旁边站着个畏畏缩缩的翻译。
佛狸冲他一笑,勾动手指。
没想到,军官看见他的那个瞬间,也大喊一声:“动手!”同时拉过身边的翻译挡在身前。
佛狸腿部、手臂多处中弹,激烈的枪声掩盖住他的绝望的怒吼。
那枚毒箭只命中了那个翻译,扎进了他的眼睛,钉进他的颅骨。
军官喊:“停!”他把手上抽搐着口吐白沫的翻译往旁边一扔,不顾身边人的阻拦,大踏步走向摊瘫倒在地的佛狸。
他抽出腰际的长刀,用刀尖挑断佛狸的手筋后,方将佛狸翻转过来,与他说话。
佛狸周身剧痛,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他浑身颤抖着,伤口均涌出血来,已经感受不到手指的感觉。他倒下的很重,鼻骨撞在地面上,鼻血混着口腔里的血流了满脸。
军官用生涩的汉语说道:“清道、夫,我、久闻、大名!”
他手中的刀顺着佛狸的眼睛,脱手一般地向下滑去。
佛狸惊恐地大喊,刀锋却顺着他的眼尾滑落,避开了他的眼球,只割伤了他的眼睑和太阳穴,鲜血一下子从伤口中涌出来。
军官憎恶地看这个年轻的中国青年,这个日本人心中最令人鄙夷、也最可怖的杀手,现在的他完全就像是一滩烂泥。
他痛苦而憎恨地指出:“你杀、死了我、的父亲、和叔父。”
佛狸甚至没有力气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他太痛了。
军官说:“你不会死得这么容易的。”
他挥了挥手,佛狸最后的视线落在一片白色中。
03
佛狸是被痛醒的。
这两天以来,他才知道有这么多痛法。
被针扎的痛,被火烧的痛,被铁烙的灼痛,被扯掉指甲的痛,被挑断手指的痛,被割断脚筋的痛,被剜掉膝盖骨的痛……
还有最熟悉的,盐水泼进伤口的痛。
军官淡淡地问:“说。军统的发报站在哪里?”
佛狸不发一言。
军官把马鞭放下,那鞭子上、夹缝里,都是佛狸身上的肉丝和血。他已经打不动了。
他拿起一把尖锐的铁锥,在火中炙烤,扎进炭火中,碰到炉子边发出清脆的响声。
军官也不再问话。
他握着滚烫的铁锥,走到佛狸面前,他注视着这个不成人形的敌人,心中想起自己远在故乡的儿子,觉得有些不忍。但转念又想到死去的父亲和叔父,那一丝恻隐反而变成了更尖刻的仇恨。
佛狸低声说:“我真的不知道,你杀了我吧。”
他真的不知道,他只是一把刀,一支枪,只是一个工具。没有人会告诉工具任何情报,他需要知道的只有他需要杀谁,在哪里杀,什么时候之前必须把他杀掉。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知道后两者。
当一个工具被主人抛弃,他将没有任何价值。
军官点点头,不置可否。
佛狸也无从猜测他是否相信这一番说辞,他也没有精力去猜测。
他能想到的只有痛、痛、痛、痛。
他连元嘉都想不起来。
只有梦境最深的地方,或许他能感受到元嘉的吐息,元嘉的手指和元嘉的吻。
但那些都太短暂,太奢侈。
他陷入沉睡的一分钟之内,就会被打醒,或者被盐水泼醒。
然后又是一轮新的痛苦的折磨。
军官举起铁锥,对准佛狸的左眼。
佛狸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他只能绝望地颤抖,用尽他最后的力量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