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宛道:“酒我喝了,又吐了。”
他看了一眼瘫倒在地上的曲别玉,道:“他从很久以前,就完全不会说谎。”
那少年笑道:“还好我原本就没有对他抱很大指望。”
罗宛道:“你应该把人质带来,当场逼我自尽,或许是最有效的方法。”
那少年突然变色,厉声道:“用不着!”
一声清啸中,他已经飞身而起,左手长剑,右手短剑,两道剑光如流瀑泄雪,逼向罗宛。刀剑相交,罗宛退了一步。
这是一个奇才。
他十几岁的时候见过很多这样的奇才。他跟随父亲四处拜访武林世家,经常拼了命也难以跟这些人打成平手。
这些人一点就透,甚或举一反三的东西,他都需要默默的咀嚼很久,才能使身体跟上精神的反应。通过这些交手他得到最大的收获,便是自己并非奇才中的一员。
这个少年对双手剑的领悟和妙到巅毫的时机掌握,让他隐隐想起那些聪明绝顶的世家子弟,那种天生难以企及的羡慕心情。而那种刁钻新奇的角度,又是唯有初出江湖的年轻人才具备的胆识和狠劲。
自那场变故以来,他以挑战者的姿态面对过许多功力精深的武林名宿,如今他自己却成了被挑战的那一个。罗宛毫不怀疑已经有为数不少的虎折在这只初生牛犊的蹄下。
何况他手里还握着一把传说中杀人无算,无坚不摧的刑戮。
剑风更利,剑势更密,剑路更毒。罗宛衣衫乃至肌肤已经有不少地方被他划破,倒真有些被凌迟的错觉。
然而他丝毫也不曾偏移过刀的走向。
两剑一刀再次相交。罗宛反手一压,将长剑逼退,刀尖斜刺少年前胸。那少年真力倾注,刑戮磕上落雁刀裸露的刀背,只听一声脆响,罗宛手上骤然一轻,落雁刀断折落地。那少年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岂料罗宛刀势不改,刑戮慌忙再劈,将刀刃齐根斩断,罗宛手中唯余刀柄,却仍是将半截刀身送进了少年胸膛。
与此同时,他的心却骤然下沉。
他听到了曲别玉的惊呼。这惊呼夹杂着恐惧,担忧和绝望。
他知道楼中不止有他们三个活人。但他却已无暇顾及。
这一战如果当真有胜负,那失败的一方必定是他!
然而这一声惊呼之后,楼中便陷入寂静,只剩浓稠的散布开来的血腥味道。
罗宛极慢极慢地回过身来,手上仍旧握着落雁刀的刀柄。
曲别玉还是坐在地上,他身前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正提着另一人的脖子。或者说,提着一具尸体的脖子。尸体的喉咙捏在他手中,头和四肢都已经软绵绵的垂了下去。
那人看见罗宛回头,便动作很轻,很珍惜地将尸体放在地上,在衣襟上擦了擦手,然后向罗宛行了个礼,动作大的近乎滑稽。
他的面相也很滑稽,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材,还长着两抹八字胡,属于很容易逗小孩子发笑的那种类型,认真的时候就更好笑。
这人现在就用一种认真得近乎深情的语调说:“千品宴之主请罗大侠赏光一会。”
罗宛默默的看着他。
那人连忙又补充道:“曲公子的家眷我们已经安置妥当,不刻便能相见,请两位不必担心。这里已无此人余党,飞觞楼之后也自会处理干净。”
他还怕罗宛不肯答应,又道:“今日若不可,明日也可,敝主人随时恭候落雁刀大驾。”
罗宛突然道:“后日呢?”
那人圆脸上露出一种心照不宣的笑容。“赶早不赶晚。”
罗宛道:“我去。”
他抬脚跨过那一地尸体,走到门前。门已半开,漏进来夕阳金黄的光晕。他回过头看着坐在血泊里的曲别玉,逆光之下已不能再分辨对方的表情。
“曲兄,就此别过。”
琴声缥缥缈缈的隔水而来,隔初月而来,隔着层叠的莲叶而来。
罗宛踏上石桥,周围的一切仿佛被琴声漂洗过一般开始变得暗淡。甚至于记忆也顺从的开始模糊不清。
石桥的尽头是一座水亭,并没有亮起灯火,凭着幽暗朦胧的月色,可见一人卧在塌上,旁边坐着一位正在抚琴的女子。
罗宛踏入亭中时,塌上的人忽然道:“你看起来非常难过。”
他并没有改变姿势,支着头部的左手轻轻把玩着什么物件。
罗宛平常很讨厌这种自作聪明之人。但此刻他只是简单的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