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他收了多少钱,看出许书砚的胆怯,像是要安慰一般话出奇的多:“嗨,你们小年轻不都往大城市走吗?怎么你回来了?舍不得家里?有相好的了?”
许书砚慌张地看他一眼,吭哧吭哧地说:“不、不想出去,家……家里好。”
“哈哈哈哈!”那人手指晃了晃,满脸的“果然没见过世面”。
他是脱硫车间的安全员,为了不让他起疑心,许书砚只草草问了点车间的事。
他说话爽快,声音洪亮,大手一拍桌,“咱车间五班三倒,不累,你慢慢习惯就行了。”
许书砚连连点头。
他将在车间待两、三个月,全面摸清工厂环境、机器设备和库存,观察记录进出厂区的车辆运载,还要拍照取证,了解OE生产烟道脱硫设备的真实情况。
在车间工人们的眼中,许书砚是个老实又害羞的后生,说话不敢跟人对视,声音小,还结巴。好在人勤快,爱帮忙,占他点小便宜他也一声不吭。相处久了,大家对他挺照顾,他也旁敲侧击地收集到不少情报。
这个脱硫车间归OE项目部管,除了正副经理,其他人都是不在编的临时工,平时聊天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忌讳。
许书砚听到很多抱怨,比如车间是高大的厂房,但仅仅表面光鲜,机器都是上世纪90年代淘汰了的旧设备,不好使,又不修不换。
他观察到,几个车间都有大量废水偷偷外排,废旧钢铁随意丢弃。
这和OE所说“达到国际领先水平”、“净化率高,超强环保”相去甚远。
每次夜班许书砚还会找借口,去外面透气,逛厂区的时候他注意到,OE的物流运输总是深夜进行。
此前OE对外宣称公司主要客户多达十八家,但从物流的情况来看,两小时内仅有3辆车出入,与其财报所示的销售规模不成比例。
不过就在许书砚准备进一步调查,OE产品库存和存货周转次数是否存在欺诈时,主任贴出通知,明后两天放假,只有先锋队留守车间。
先锋队都是工作三年以上的老工人,对车间情况极为熟悉。
今晚不排班了,工友们松松垮垮地相继走出车间。许书砚问带他来的那位安全员,为什么放假,为什么只留先锋队。
安全员神情诡异地冲他“嘘”一声,等到走出工厂,才拉住许书砚,“小伙子,你才来,不了解,先锋队的事少问,他们都是帮上面干活。明后两天市里领导和公司大老板要来检查工作,咱们别掺和。”
许书砚顿悟,先锋队怕是要清理车间,专门对付来检查的人。
他暗叹,幸好都拍了照。
*
放假这天许书砚和安全员,还有车间另外几个人一起在工厂外面的小商店打牌。
脱掉工作服,他们看着就像一帮社会闲散人员。
许书砚本来可以留在旅馆整理上交的资料,不过他突然想看看那个“公司大老板”是不是林洋。
小商店当街,是一栋新建居民楼的底商。
一群人坐在店门外的小板凳上,围着张小方桌。阳光耀目,却不炽热,,晒得许书砚懒洋洋地眯着眼。乍一看去,和墙根下蜷成团的两只猫挺像。
中午一点多,远远开来一列车队,路面尘土飞扬。
驶过商店门前,正巧遇上前方路口出了事故,车子一辆接一辆地停下。
许书砚靠着工友的大腿,一只手费力地从领口探进去挠痒。他像个真正混日子的车间工人一样,翘着二郎腿,平视停在前方的那辆车。
一辆黑色的奥迪A8L。
黄尘散去,车窗慢慢降下,车后座的人直直看过来。
许书砚瞬间忘了该做什么反应。
那个人居然是殷渔。
我眼花了吗?他不是还有两个月才回来?
他提前回来了?!
殷渔神情冷肃,穿着立领黑色风衣,坐在内饰豪华的车里,一瞬不瞬地盯着许书砚。
许书砚眯了眯眼,突然想到很多年前,他们也是这样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下,两两对望。
快四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