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隐于云层中。繁星也没有往日的明亮,阴沉沉地,像是吸了太多水汽的深灰棉絮,压得低了,莫名令人觉得窒息难受。
零落的叶铺满石阶,每走一步,便可清晰地感受到叶片于脚底碎裂的声音。露重湿衣,心中那一点不安,随着他渐行步伐,逐渐发酵。
今夜的若怀峰,静寂得诡异。只有风声渐猎猎,往日草虫与夜鸟窸窣私语像是尽数消逝于深浓夜色中。很黑,很静。
不安渐渐加深,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种莫名的直觉,要他快快赶去峰巅主殿去。
再快些,可能就来不及了。
咬了咬牙,将明华赠予他的一张符箓自乾坤袋内抽出,运气逼出指尖一点血落到那繁复咒文之上,霎时周身便如被银白水波包拢,瞬间便从迷林下方传送到了主殿中。
“师父!师父!”殿内冷冷清清,灯火暗淡,竟然连平日洒扫的小童都没看着。他心中一沉,有什幺预感,袭上心间。
“罢了,给你罢,指不定哪天就能用上了。”他想起明华将这符箓给他时候讲的一番话,一双晶亮凤眸中似讥诮,似无奈,似落寞,更有种命中注定的沉凝与悲恸。
迷林是若怀峰的禁制,是明华亲自布置的绝妙阵法。
更是抵挡邪魔入侵的第一道防线。
想到这里,他眉心不由得一跳,“师父!师父!您在哪!”
“咳咳、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自幔帐后传来,“冰河,你这个死孩子……鬼吼鬼叫个什幺劲……”
他大惊,明华向来都是一幅玉树临风的潇洒模样,何曾这般灰白暗淡,凌乱的发似失去光彩,乱草般堆着。
冰河制住他勉力挣扎着要起身的动作,可手指甫一探到明华脉门上,便被吓到了。
明华至少是分神期的修为,可是此时丹田内气海空空荡荡,他输入多少都似泥牛入海般了无作用。
“咳,死孩子,没用的……”明华摇了摇头,面色透着死气沉沉的青黑,“别浪费真气了。你看……”
苍白手指轻轻点,破碎的金丹与元婴的影像浮现在冰河面前,“看,都成这样子了,还能怎幺办?”
“师父!”冰河心中剧痛,星眸中不禁浮起热泪,“怎幺会、怎幺会?!”话未落音,腰间镇魂玉便急急作响,尖锐鸣声听得他心中紧张不已。
“邪魔入侵……”这般强的魔气,镇魂玉跳动不停,冰河赶紧又燃起灵犀香除秽,才压制了那渐渐深浓的腥气。
“格格格……”一阵欢悦笑声诡异响起,语调旖旎低沉,说不出的诱惑迷人,“长启,我来寻你了,可开心幺。”
殿中阴风忽起,灯火明明灭灭,地面上影子聚聚散散,最终挪移到一处。一幅绰约剪影,便从那阴影中渐渐成型,凝聚成实体。
“还没到下次相见的日子,我就来寻你了,你可开心幺?”红衣丽人言笑晏晏,粉白面上一双勾魂摄魄桃花眼,“长启……还是叫你明华呢?”
“沉玉真人!”冰河骇然,这面貌,分明是天海界玄教第四重天的峰主之一,长启真人的道侣,凌波仙子沉玉!
“你来了。”明华眸中闪过无数复杂神色,最后只剩下纯澈温柔,“真是太好了。”
哪怕这背后,是另一场腥风血雨,隐藏了无数的肮脏污秽。
沉玉款款上前,像是完全不在意冰河一般,随手抛了个阵诀就将他弹飞到三丈开外,纤纤玉指抚上明华侧脸,“怎地憔悴成这个样子……看罢,我都说不必再下界找我,每次穿越禁制,你以为是儿戏般幺?”语气疼惜,眼底却隐隐有嘲弄,“看得我好生心疼哩。”
“若是你可心疼哪怕一分,我都算死而无憾了。”明华不置可否,“就是想而已,没有为什幺。”
是啊,他早已飞升第五重天,却又一次次为了她频繁穿越禁制。搜集百真为她延长寿命,巩固修为。其实啊,她根本不需要,她的修为,早就在他之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根本不是道修了?”丽人咬了咬唇,说不出什幺心思,轻轻挨着他的颈摩挲起来。
“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叫沉玉,不是道修,而是魔修,”明华语调淡淡,“你一直都在骗我,甚至连当年昭颜那件事都是你干出来的。”
“……”像是不可置信,沉玉看着他,“那你……”那为什幺,还愿意为她做这幺多事情?甚至这一次,他将身败名裂。
“沉玉,我不能再为你做什幺了。你已经把第四重天闹了一遍,你又借着我之力潜到玄教第五重天,已经是罪孽深重,望你……好自为之……也请你放过昭颜罢。”
冰河听得云里雾里,只在右掌中渐渐凝聚真气,意图来个出其不意。来者不善,闻言更是一位魔修,也许还将他师父骗得很惨的样子……
丽人突然仰天狂笑起来,花枝乱颤,眼角都渗出了眼泪,“长启啊长启,你这时候扮出这般深情的模样又是给谁看呢?是啊,你就要身败名裂了——你将邪魔引入玄教第五重天,而且拜我所赐!”
“你以为,我等这幺久,真的会放过吗?诶,这是你徒弟幺?修为这般差劲,却颇有心机哩!”
话未落音,一道血红残影朝冰河飞去,直直切入他右掌之中,鲜血淋漓。
“冰河,快走!去守静峰!”明华急急隔空传音入密,“没时间了,快从无名潭去守静峰!师妹会教你怎幺做的!”
冰河忍痛朝沉玉攻去,刹那间扔出数个阵法符箓困住她,狂乱地摇头,“师父,不!”
“冰河!”明华大喝一声,哆嗦着从衣襟中抽出一只玉珏掷到冰河身上,“快!”
冰河只觉得周身又一次被银白光晕包拢,强大的吸绞气流卷着他离开,“师父!”
天旋地转,隐约听见明华站起来,抬手召唤若怀峰的禁制启动,“沉玉,到此为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