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太敢说了,真不愧是当年用一个月废话搭讪来征服路老师的人。”纪洱很佩服地感叹了一句,把何燊那杯黑咖啡拿过来喝了,“他联系我了,和我说他这次圣诞节之前就要回国外了。我好像没跟你提过吧,他当年为了挽回你折腾了自己一顿之后他爸妈看不过去就带着他移民了,后来国籍也改了。我昨晚和他聊了好长时间,他说他在国外结过婚又离了婚,现在父母也不再干涉他喜欢男人了,可能觉得他努力过了还是直不过来就不逼他了。”
路楚然没什么反应,这个人在他的世界里消失的时间好像不过一瞬,几句话就概括完了,让他很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他一脸不解地看着纪洱,“离婚了回来说喜欢我?我是废品回收站?”
“路老师,你这比喻也太狠了一些。”纪洱的表情有点惨不忍睹,“看不出来啊,你有这么恨他吗?”
“我不恨他啊。”路楚然还是那幅挠他痒痒都不像会笑的模样,“我只希望他不要来打扰我,我看着他就觉得他脸上写着‘黑历史’三个字,想起我以前那么天真无邪所托非人,我都不好意思面对叶汐了。”
纪洱心悦诚服地赞叹,“路老师一个教英语的每次瞎飙成语的时候我都觉得攻击力成指数倍增长。”
何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语重心长地拍拍他肩膀,“原来是惧内,彼此彼此。”
路楚然面无表情地拨开何燊的手,叉了一块松饼去堵住他的嘴,然后又去看纪洱,“他找你不止为了告诉你这些吧。”
“嗯,他问我要你电话了,我不敢给,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就不乱给你做主意了。”纪洱说,“不过他说想和我们三个见一面叙旧,让我问你意见,我觉得其实他就是想见你吧,我们两个是充话费送的啦,那你想见吗?”
“见一面吧,一场相识,也没有去到见面都不行的程度,不见反而好像是我自己心虚了还记着过去的事情。你让他中午过来我们店里吃饭好了,顺便我和他早点说清楚。”
纪洱笑着跟何燊对视了一眼,“我们家路老师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叶汐已经对着电脑屏幕发了一个上午呆了,他不是那种会放任问题自由生长的人,他一路独自披荆斩棘地成长过来,经历过太多太深重的绝望,他知道减轻痛苦的方式就是解决问题和建立成就感,哀求和委曲求全是无法抵御任何绝望的。
但是很不争气的是,他现在想到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带着路楚然逃避现实。
他想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然后完全地独占路楚然,成为他唯一可以信赖依靠的人,与他产生无法取替的联系。
但是没有现实的经济基础,这些都不过是让人听了嗤之以鼻觉得不切实际的无聊妄想罢了,他把房子都卖了,现在手里不过几十万存款,哪里都去不了,因为支撑生活的必要条件太多了。
叶汐焦虑难安地在座位上,盯着窗外繁忙的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过去长久以来缠绕着他的孤独和无助又开始模模糊糊出现了踪影,好不容易被摆回正轨的一切都仿佛被骤然颠覆了,绝望像幻觉一般从他空洞的心腔里被招唤出来。
他死气沉沉地恍惚了半晌,解开了手机上的锁,他想告诉路楚然他现在很难受,仿佛路楚然是他沉溺之际可以抱住的浮木。
可是他的手指又犹豫了,理智在痛苦的另一面提醒着他不可以在路楚然面前失控,不可以像个偏执的神经病一样在自己的爱人面前显示自己的脆弱,饮鸩止渴般地寻求安抚。
然后他点开了朋友圈,在那个转动的彩色小圈消失不见之后看见了第一条消息,是路楚然纪洱何燊还有陶嘉月四个人的合照,陶嘉月说,【我们曾经形影不离的四个人很久都没有聚在一起了。怀念。】
叶汐静了足足一分钟,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褪了血色似的苍白憔悴,他慢吞吞地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把水洗了洗脸,水滴凝在他的发尖抵受不住重力滴落,落在脸上好像一滴眼泪。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面目可憎过,一事无成又一无所有,一副颓废的没出息的样子。然后他紧紧握着拳头向镜中人狠狠地挥过去,直到镜子里那张痛苦疲惫的脸在他面前像面具一样碎裂跌落。
他拳头上的关节猛然传来痛楚的感觉,温热粘稠的血液从被玻璃割破的皮肤里面涌出来,沿着指节落在洗手台边,顺着洁白的瓷盆流到底部。
外面的同事听到洗手间传来巨大的声响连忙跑过来看是怎么回事,被叶汐满手鲜血的情形吓得傻住了,几个人赶紧把他送去了医院,一路上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了他也缄默不语。
剩下的那个下午叶汐都待在医院里,打了破伤风拍了片,同事看他没什么大碍都回去工作了,他一个人坐在医院里等结果。
下午四点整,路楚然给他打电话了,他看着来电显示,动了动手指把电话挂了。
可是想了五分钟又觉得很不甘心,他是我的男朋友,为什么我要为了别人和他赌气,就算我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不是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于是他又把电话拨回去,路楚然几乎瞬间就接起来了,“刚才怎么挂我电话了?你在忙?”
“按错了。”叶汐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我现在在医院里。”
他的话落入耳里的一刹那,路楚然的心脏没有来由地抽痛了一下,好像有种奇怪的心灵感应一般的预感,所以也不问他什么原因,“你把地址发过来,我现在就过来。”
路楚然赶到的时候,叶汐已经见完医生听完分析了,取了药坐在长椅上走神,路楚然突然走入他视线里面的一瞬间,他黯淡无光的眼眸里才重新有了一点光,举起了那只被包扎得像猪蹄一样的手,又放下来了,换成了完好无事的那一只,向着路楚然挥了挥。
路楚然站在他面前,绷住了脸的表情很严肃,似乎是有些愠怒的,但是怒火无处可去,全都烧灼在他的心头,他的话里没有一点责怪,反而是难以置信的成份更多,“你怎么弄的?”
不能说,路楚然讨厌不自爱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自己砸镜子砸伤的。
叶汐凝视着路楚然,不想说谎,但是实话也不能说,所以只能惊惶失措地看着路楚然,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像是悔恨,害怕被责备,又像是眷恋,渴望被心疼。
时间一秒又一秒地过去,路楚然还是没有从叶汐口中听到半点声音,他轻轻地叹息,凑近了他一点,弯下腰低声问了一句,“疼不疼啊?”
疼不疼啊,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问过他,只有路楚然才会关心他的感受,这是他在这个讨人厌的世界里唯一爱着的人。
眼泪无知无觉般地从叶汐的眼角掉下来,他平静地流着眼泪,好像寂静的深夜里突然飘下的雪花,悄然无声地覆成了一片白茫茫的荒原。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更多的泪水从眼底漫出来,他哽咽了一下,看着路楚然的眼睛,“爸爸,手好疼啊。”
作者有话要说:修错别字。叶汐小时候受伤可从来没喊过疼。
☆、第43章
世道如此险恶,想要压死骆驼的稻草多的是,但是哪一根能这么幸运成为最后一根确实很难说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