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再过几日便要到端阳了,这月余里安晟已恢复如初,安子羣也回守尉城,安子徵则整日跑去城外黎山找隐退的岑言儁习武。安晟最近去视察军营的次数倒很是频繁,军营里安晟看林飞庞松和其他几位老部将在他面前拱手作揖又摇了摇头,眼里有些失落,是又没有消息吗?安晟心里难免失望却也不露出来,毕竟人海茫茫,且他也并不确定那耳边的低语是不是真实可靠的。可是只要他活着,他就想找下去,五年,十年,二十年?
他总觉得心里缺失了一块地方,如果停下寻找,心里会空得难受。
大伙知道安晟的态度,特别是燕国覆灭后大家都觉得可以了也够了,过去逝去的人也回不来了再恨也没有意义,所以这些追随安晟的老部下是竭心竭力的替安晟寻人。
安晟深抽了口气笑道:“这也是急不得,端阳之前陪我去痛饮一番?”
冷究驾着马车在繁华宇都的新兴酒楼前停了下来,新兴酒楼是帝都里最大也最杂的酒楼,安晟之所以会来这里,一是想与老友们饮酒不必去那些太过拘谨的地方,大伙都是军中汉子不喜繁文儒节,更不可能像书生般文绉绉的饮酒,二是指不定能听到些什么蛛丝马迹的消息。
安晟一行人上了二楼阁间,客流大阁间也很简单,一面门两面墙还有一面就是走廊的围栏,简单视野也开阔。大伙要了酒菜,围桌闲谈。谈了些边防部署征兵操练的正事后,大家就聊开了,聊的方向也转了。
没一会冷究停好马车也进入阁间内立于安晟身后,众人起哄,“冷统领也坐嘛,别杵着呀!”冷究看了王爷点头也不推辞干脆的坐了下来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又一杯烈酒过喉,庞松舒爽朗笑道:“林飞你闺女该三岁了吧?”林飞露出欣然欢喜的笑容道:“我闺女乖巧懂事可讨喜了,上次我回府,她还给我泡茶呢!”另一边与林飞同岁的赵颜志噗呲笑道:“三岁娃娃泡的茶怕是不好喝吧?”另一边的裴振夹了粒花生丢嘴里也笑道:“你三十好几也不娶妻生子,你懂什么,那茶就是再难喝都是甜的!”“可不是嘛,看他那傻笑的样子一点都不觉得这是沙场猛将斩敌数千的将军。”
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连声应是。倒是安晟笑容苦涩,心里想着三岁的安子懿是什么样的?他没有见过,五岁以前从未看过一眼,五岁以后是不停的责打。意识到这里安晟觉得心脏悸动难受,只得端起酒杯一口将满杯苦辣烈酒饮尽。
大伙酣畅淋漓,醉意熏熏,酒兴正高,聊得热火朝天。林飞坐靠栏杆上无意瞅到一楼大厅边上有个大汉,那大汉身长八尺,身材高大威猛,蓄了鬓须,外衫摆边残破,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极了江湖上落没的侠客。他坐在桌前饮酒,怀里还抱着个人,那人似乎熟睡着,从头到脚被严实的裹在貂裘披风里,看不到样貌,但那一头未束的乌黑如墨发丝泼洒在那大汉搂抱着的手臂上分外好看,像一条黑色河流。
林飞赶忙拉起大伙趴在栏杆上看,猜说那大汉搂的是从哪抢来的美女,五月天虽不说热但也不冷,这般还裹着貂裘不让人看见大家都来了兴致,连安晟也站了起朝下望去,大家笑着不停相互调侃着。
午时的酒家人满为患,店小二忙得手脚并用应接不暇,手里端着垒得高高的托盘看不清路一不小心就被绊倒,托盘上的一部分菜碟直接摔在了那大汉的桌子上,油沫菜汁朝大汉飞溅而去。大家都等着看好戏,只见大汉利落起身打横抱起怀中人敏捷的躲了过去,怀里的人左手从披风里落了下来还微微露了个苍白如瓷的侧脸,但很快就被大汉迅速的裹回了披风里。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个大汉怀中的人是没有意识的。不过一场小闹戏,大厅里的人哄笑一番后也未再多看几眼又各自聊各自的,各自吃各自的去了,只有那店小二不断点头哈腰的向大汉赔礼道歉。大汉并不计较,丢下银钱再次检查披风是否裹得严实后抱着怀里的人大步离开了酒家。
大厅一切恢复如初,喧嚣吵闹,仿佛从没有发生过这事。只是二楼那阁间里的几个人笑容一瞬间凝固,眼里酒意散去,怔愣了会才回过神来齐齐往安晟那望去,这才发现安晟与冷究不知去向。
第52章
冷究是安晟的侍卫,看安晟奔出酒家自然也是紧随身后保护安全。只是那大汉抱着人吹了个口哨,一匹骏马飒踏奔来,大汉带着人上马驱马激尘而去。
安晟心焦,恨不得上去撂倒那大汉将披风里的人抢过来一探究竟好好确认,冷究轻拦了下安晟小声道:“王爷,此人身手敏捷武功了得,且也不知这人好坏是何想法此时不便硬来,恐伤了公子。”想到子懿没有意识是否被这大汉下了迷药,又不知这人是何居心确实不可乱动,安晟逼着自己压下满心焦炙,双目微微眯起紧盯着那大汉远去的背影颔首。
安晟与冷究随着大汉来到了城外的一家小客栈里,客栈外表看起来年代略久破旧不堪,整座客栈在这道旁茕茕孑立看起来很是萧疏。安晟看着那大汉抱着人进去后也就没再出来应是在此住店。安晟朝冷究使了眼色,朝冷究点头会意。
冷究隐藏着身子来到客栈无人的一侧跳起抓住了客栈二楼的外檐,利索的翻身上了客栈二楼。冷究矮身踩在看起来并不结实稳固的瓦檐上从掩着的窗户挨个查看,最后停在一间房间的窗外,冷究屏住气息侧耳细听,再三确定没有人后翻身入内。
当冷究跳出窗外跃下客栈外的草地上后,安晟只觉得心头一颤手攥紧了拳头,难言的情绪在心中漾开,他苦苦寻找,总是不停的失望,此刻心里只希望他没有看错。又怎么会错!那只是微侧的脸他并不敢十分肯定,可那左手上有一条细细的寸长剑痕啊,那日他第一次破天荒让子懿给他按揉,却是血染肩头。思及此处安晟的心有些抽痛,他不疼吗,从未主动请求的人不顾手上那贯穿手掌的剑伤仍想给他按揉,是想贴近他一些还是只想尝试一下做儿子该做的事?又或者是他早已打算好了赴燕陪葬所以胆大请求!他总是对子懿不上心,那细微的变化他又怎会懂,那双看不穿的黑眸他又怎会明白?
安晟觉得双唇有些哆嗦:“安子懿?”冷究点头道:“暂时没看到那个大汉,王爷如何?”
如何?让子懿跟他走,子懿肯吗?这么一想又有些恼,明明活着居然不回来!接着又有些萎顿,是人都不愿回来的吧?
冷究看着一向威严的王爷脸上变换着好几种表情忍不住提醒道:“那大汉不知何时回来。”
安晟冷下脸,率先一步登上二楼外檐从窗户跳入了房内,他堂堂夏国掌管军政手握兵权的平成王竟然翻窗入屋!
小客栈的房间简单,一张床和一桌子,空间还不大有些狭小,至少安晟与冷究站在房里就觉得有些拥挤了。安晟没空理这些,他忙看向那简陋的床榻上躺着的人,他要用双眼确认!
榻上子懿被盖半身,被外的胸膛正随着轻浅的呼吸韵律有致地起伏,安安静静的睡颜温顺静恬,总是微微轻蹙的眉头如今在眉心中淡隐舒开,羽睫乖巧的盖在下眼睑上,脸色依旧苍白如雪。
安晟眉头却是深锁,平时总是反应迅捷,只要他一靠近便会恭敬规矩跪下的人如今竟毫无反应的躺在榻上,为什么一直昏睡着?安晟看到这不正常的情况还未来不及喜悦便被深深担忧所覆盖,但无论如何先把人带走。
安晟俯身托起子懿,正搂着子懿的上半身时房间的门板被外力狠狠踹开并朝安晟飞来,冷究立即拔剑挥斩,门板劈成了两半,飞射的两块板砸在两侧的墙上竟然碎成好几片,墙上更是砸出了网状的裂缝。冷究的手腕被震得痛麻微颤,手中的剑险些脱手,心里暗道这人力气真是比起三王子不知大多少去了。
门外大汉手里还端着碗热粥冷目望着房内的两人,半晌后沉声讥讽道:“不想平成王居然也做如此偷鸡摸狗之事。”语毕将热粥掷于地上,飞洒的烫粥被冷究换了身形替王爷挡了下来。
安晟仔细看向那大汉,虽然蓄了鬓须有些遮去颜面,但细看还是能认出这人就是邵可微的副将,贴身的护卫将,木义云。
“我来带他走。”安晟的语气里是毋庸置疑的坚定,他来带他走。
木义云身上顿生肃杀之气:“公主曾委托我照顾小公子,我是不会让你们带走小公子的。”
“邵可微没死?”安晟有些惊讶。
木义云脸上爬满哀伤之色但很快被怒恨掩盖:“公主已经走了,你莫要轻渎于她。”雪山之上,她定与苏零永相偎了。
安晟从没有想要侮秽邵可微,他眸中难掩伤心痛苦之色,他曾想过若是灭了燕国,他就将邵可微偷偷放走。他知道他对邵可微还有感情,他下不去杀手,可是他也不可能让邵可微回王府继续做他的王妃,邵可微并不爱他,夏国百姓也不可能让邵可微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虽然心中悲凉无奈又疼痛,可此时他还有安子懿。“安子懿是我儿子,我要带他走。”
“安晟。”木义云连名号也不叫了,直呼名字:“你有当他是你的儿子吗,十七年都未曾疼惜过他,你有资格吗?若不是我当日追上雪山,怕是世上早已没有安子懿了。”
安晟双目空茫,面无表情心里却是自嘲一笑,是啊,他没疼惜过。可他已经正视自己心底所想心底所要,且如今燕国已亡,仇恨已平,他有把握让夏国百姓接受他!
木义云则陷入了回忆中。公主回宫那日,他就悲伤的明白,公主不会回来了。公主说知道他是忠义之士不肯背叛国家,却还是拜托让他无论如何要替她守护她的儿子,那是她欠安子懿的。那诚恳真挚,带着歉意的眼神他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因为这也是他欠公主的。是他自私,他喜欢公主,当年他可以试试救苏零或者可以拖延时间,直到公主回来为止。他没有做,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替苏零寻来了纸笔,让苏零留下了绝笔。他以为时间久了,公主的感情总会淡去,他时刻陪着公主,看她烂醉呢喃苏零的名字,看她随着时间推移而愈发浓烈的感情,他后悔了。他不该如此自私,让公主的心,生生疼了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