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见到他是什幺时候?複赛时只瞥到背影,那幺,是複赛前他来传达姑姑的懿旨,也就是说,短短不到三个星期的时间,我好像视力突然从弱视变成一点零,套用彭炫妹的比喻,就是眼睛上的蛤仔肉突然清乾净,一切都再清楚不过。
「有什幺事吗?」我不是强装镇定,而是发自内心的波澜不兴。
「小星星,我只是??觉得自己也有不对,想到妳可能生我的气或是怨恨我,所以来跟妳道歉。」
彭炫妹冲上来,「去去去,这里不欢迎你。」
我示意彭炫妹别插话,淡淡地对江山博说:「我没有生气,也不恨你。」
江山博有点惊讶,他大概以为我会飙泪大喊:「人家等你很久了!」而后冲进他怀里──但我只是直挺挺地站着打量他,注视他的眼睛,一向辩才无碍的江山博,看到这样的我,反倒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仔细端详他,他前来看我的眼神,反倒有几丝真心。
「你该不会──遇到什幺困难吧?」
江山博垂下肩膀,「果然是我的小星星,妳最了解我,妳说得对。第一次写传主无法自己说话的传记,我还真不知道怎幺下笔。交出去的稿件,理事长说我没把黎云声写得撼动人心,她不是很满意,她说修稿后如果还是这样,她就要把我换掉,但我问她哪里不好,她也说不上来。」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心里的黎云声,是真正的黎云声吗?没有阴影,只有光芒的黎云声,只想歌功颂德,怎幺能写出立体又有深度的传记?这种案子,不如不要接了。」
江山博再次愣住,他讷讷地奉上玫瑰花,「小星星,对不起,是我不好,妳回来帮忙我,好不好?」
「不好意思,我们要参加迎曦音乐节的总决赛,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比赛结束后我才有空。」
彭炫妹按捺不住,再次插话:「一粒星,妳跟他说这幺多干麻?他搞不好又要耍什幺小把戏,害我们没办法比赛!」
「这次没有什幺阻止得了我们。江山博,我们要唱的是〈云归何处〉,你请姑姑放心。」
江山博问:「比赛??準备得怎幺样?妳不是有陌生舞台恐惧症?」我直视他的眼睛,他眉头微蹙,他的担心似乎是真的。
「我们还在努力,彭??我表妹会先唱,这样我就不怕了。」
「加油。」他点点头,「这束花妳收下吧,我手好痠。」
我看了这束艳红的玫瑰花,如果我没收下它,它大概要面临弃置于垃圾桶的命运。它开得这样美,我也不忍心辜负花朵的正盛年华,于是我接过花。
「你愿意的话,欢迎来看我们比赛。」
江山博点点头,和我挥手再见,我偷瞄了对街,这次并没有红色的福斯POLO等着接他。
他跨出一步,又停下来,转身对我说:「小星星,我真的很想念妳的阿星师招牌牛肉麵。晶华饭店的五星级太极鼎食牛肉麵也比不上。」
我什幺也没说,想也知道,五星级的饭店牛肉麵,是馥湄表姊带他去品尝的;他大概被馥湄表姊甩了,才会回来找我吧?
我以为自己会有「恶有恶报」的快感,心情却平静地向无云的蓝天,只是默默地把玫瑰花插进花瓶里。
「江山博这幺坏,妳干麻收他的花啊?」彭炫妹双手叉腰质问我。
「他对我不好,但是花没有错。他辜负了我五年的青春,不代表我要辜负花的青春。」
彭炫妹无话可说,哼着《堑城一粒星》的旋律走开。
晚上七点,又是练歌时间。
「怎幺有玫瑰花?」林揖辰一进门就看到了,他的脸一沉,似乎想问花从哪里来,却又不敢问,倒是老哥劈头质问我。
「江山博送的,大家不要担心,一粒星对他已经没感觉,只是觉得花被丢掉很可怜。」彭炫妹抢着帮我回答,而且,明明问话的是老哥,她却看着林揖辰回答。
林揖辰没说什幺,但是他似乎鬆了一口气。
「来来来,今天男士们要定装,这是照你们两个的尺寸买的,快去换上。」
老哥和林揖辰接过纸袋,分别去房间和洗手间更衣,走出来时,我和彭炫妹拍手叫好。
他们两人都穿上九分的吊带西裤和衬衫配皮鞋,不同的是,老哥有个红色的领结,林揖辰脖子上一片空白,他摸摸脖子,问到:「为什幺我没有领结?」
我笑嘻嘻地交给他一个纸盒,「你阿嬷交代,这个东西,比赛时你一定要戴上。」
他打开纸盒,是一顶灰色毛呢绅士帽,货真价实的一九三○年代古董。
是当年彭炫妹送给阿土的礼物,是老先生满载回忆的帽子。
林揖辰不发一语,他拿起帽子,轻轻戴上。
彭炫妹瞇起眼睛,幽幽地吐出一句台语:「真缘投。」
她说的是自己的孙子林揖辰,更是──在一九三四年,眼神如星地注视她、守护她,等待她从迷途爱情中迴转的那个人。
我心里默默向帽子的第一任主人,在天堂的林清土老先生说──
请您再等彭炫妹一下,她就要回去一九三四年找您,在你们青春少艾的时光里团聚和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