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坐下来,反倒握了她的手,微微着力使墨条在砚台里转动,直到十数下,燕追才将手放了开来。
那手被他握得滚烫,初时还不习惯,冷不妨一放开,春风一吹来倒是比方才更冷了。
燕追拿了纸镇将宣纸压住,这才不紧不慢欣赏起傅明华研磨的姿态。
她那手指与墨相衬,更是显得根根晶莹。
邀她来是赏花赏雨赏景,可此时在他心里,她却比这满园景致更是要美得多。
燕追微笑着,嘴里轻吟:“轻薄红米分掩敛羞,花中占断得风流。”
他明着赏花,实则喻人。
傅明华自然也听了出来,抿了抿嘴角,耳根却微微有些发热。
那墨汁越研,色黑如漆,光明可鉴,带紫光,是歙州新安所出的新安香墨。
此乃天下名墨,在溪氏一族手中发扬,也随溪氏一族而消亡。
传承至今余下的已经不多了。
文人雅士都以得此墨为荣,摆在案头作装饰不忍花用。
燕追拿这墨绘画,恐怕就是让他的启蒙恩师,那位昔日名满天下的大儒孟孝淳复活看到,都会大呼心痛。
他自己也拿了一支朱色墨研开,落笔之后却是画了廊台楼阁。
傅明华脸上红晕未褪,没有转头看他,等到脸颊上的红晕被风吹冷,折过身来时,燕追已经画了大半了。
他画的是坐在桌岸前,披了银色狐裘,却又双手交叠露出两抹米分色衣袖的怕寒少女,另一侧栏外寥寥几笔便拉了几株杏树的枝芽来。
都只是描了个大概,只是傅明华却没想到他会动笔画她,一时间有些意外。
他神色认真,目光专注,下笔毫不拖泥带水,她有些纠结着要不要将他打断。
这样的燕追与狂傲、青涩时的他又有不同,似是相处得越久,总能发现他身上那些她以往没发现的特点。
第一百八十九章伤药
她撑了下巴望着他看,他似是被看得耳根有些发红,显然不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傅明华看着他将画中的一景一物润色,突然就想起他说起过的话来。
他说:希望她心中也能如他一般。他说:他娶自己不是因为外在因素,而她也不该拿他当成与其他人一般来对待。
傅明华想起了傅其弦,傅其弦与燕追自然是不能相比的。
他不是傅其弦,而她也不是当年的谢氏。她想起了江嬷嬷的担忧,嘴角便微微勾了起来。
燕追拿沾了朱砂的笔,在画上轻轻几点,便使那画上的杏树似是都鲜活了起来。他搁了笔,少女跃然于纸上,他将纸拿起吹干,原本这画应该是要送给傅明华的,他一开始都打定了主意。
可此时头一次画了她,燕追又不想送了。他想将画带回洛阳,框裱起来,将来也可以时常看。
卷了画令戚绍过来收好,两人沿着廊下并行。
燕追走在外侧,将吹落进来的和风细雨挡了大半。
“此次前往江洲,可能我呆不到十天时间。”
燕追低转着头,望着傅明华看。
傅明华仰了脸,他手指动了动,最终仍是握成了拳忍住了,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来:“我要前往鄯州。”
他这样一说,就看到傅明华眉梢动了动:“莫非皇上是担忧,吐蕃与回纥勾结,亦或是……”她想起了那里还有个并不安定的兴元府简氏一族。
燕追的嘴唇就勾了起来。
嘉安帝确实担忧吐蕃与回纥勾结,吐蕃这两年趁大唐根基不稳,动作频多。
时常进犯大唐国土,觊觎关内山河。
太祖当年定国时,将天下划为十道,陇坻以西为右道,后又将道中黄河以西划分为河西道,治七州,并称为河陇。
河陇乃是要道,大唐盛产丝绸、茶叶、器皿等,便以之从洛阳运出,经由河陇而转海外远销诸国,这条路也有美名为‘丝绸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