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这些记录会全部报告给总经理。如果一男一女一起单独出去三次以上,就会被客气得请进总经理办公室,要么选择一个人离开公司,要么两个人坚决分手,一旦被发现又在一起,双双开除。
华兰文一个月没有出去过那个铁门,她连发传真都不会,打电话的语气也需要同事交,她努力适应工作,不愿意给本来就很忙的同事们添乱。
公司经理级以上全是台湾人,台湾人一贯喜欢分散管理,非常害怕底下这帮大陆人同心协力造反。公司各个部门的负责人投老板所好,经常在楼道里半真半假的大声吵架,老板听上一阵,从办公室出来,笑眯眯得调解,算了算了,都是为了工作嘛。
同事间人情冷漠,没有人关心别人是哪里来的,什么学历,有什么喜好,大家公事公办,有了矛盾就大吵一架,过后也不记仇,但嘴头厉害的别人就比较敬畏。
华兰文何其聪明,她很快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在公司生存下去。她的口齿逐渐犀利,连眼神也凌厉起来,因为天天对着电脑,视力开始下降,戴一副黑框眼镜,穿着公司的制服,头发更短了,说话梆梆硬,走路蹭蹭带风。
不到一年,经济社会使得一个文雅明丽的女子蜕变成只为工作狂的“男人婆”。
“男人婆”也是女人,也会有男人喜欢。
一个同事叫住华兰文递给她一封信,她以为是爸爸写来的,这是她唯一心中涌起温情的时刻,她微笑低头柔声说谢谢。
男同事看呆了,我果然没有看错,她骨子里绝对是个淑女。
信是男同事写的,他想追求华兰文,他坚信她是个好女孩,因为她刚到公司的时候不是现在这样的。
华兰文想都没想,答复说,对不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同事坚持不放弃,知道华兰文睡懒觉不吃早饭,天天给她带装在保温杯里的八宝粥和素包子,一直到她辞职。
辞职的时候,华兰文故意在保安的眼皮底下约他聊天,她诚恳得说,我永远记得你对我的照顾,但我们不合适,你并不了解我,公司里赵晓莉比较适合你,追追她试试吧。
半年后,华兰文接到赵晓莉的电话,他开始和我约会了,谢谢你。
华兰文和一个朋友在广安门租了一间八平米平房,房东外送一间两平米的厨房,她天天坐19路车到动物园,下车后步行到西外大街上班。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电话向各地办事处经理催报表。
这些被总经理爱称为“封疆大吏”的办事处经理,清一色未婚小伙子,全部是北京人,从业务员做起,然后被提拔外派。
他们自恃是公司的业务骨干,从不把这个小姑娘放在眼里,待人客气点的就敷衍她两句,报表就是不按时交,脾气火暴的反过来教训她,说因为一些没用的破表耽误了重要工作。
华兰文烦躁得想哭。
两个月后,她通过公司前台小姑娘了解了每个人的脾气秉性,打电话不再直接谈工作,先跟每个人聊天,聊北京的天气,聊北京的小吃,聊自己对北京人的看法,那帮经理逐渐接受了她,一想家就给她打电话。
她跟总经理申请简化报表,分为周报月报,下发了总经理签字的报表制度,她终于不用再天天打电话,能腾出手来做经营分析了,工作受到公司上下的肯定。
春节将近,公司召开大规模的年会,各地经理陆续回来了。
北京的冬日也有可爱的时候,阳光柔柔得照在屋里,天空是浅蓝色的,华兰文的心情也是浅蓝色的。
她急速走到前台,问到了几个人。小姑娘说:
“文姐,才到一个,是驻西安的江廪经理。”
华兰文隔着玻璃墙朝接待室看去,他一个人悠闲得坐在沙发上看报。
“这就是江廪啊,得去问问他,怎么起这么生僻的名字,要不是本小姐文学造诣深厚,只怕当初还得查字典。”
她笑着推门进去,里面的人闻声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华兰文笑容僵在脸上。
是他,依旧黎黑的脸,利落的短发,温润柔和的眼神。
江廪看着这个傻呆呆的姑娘,心说,果然没猜错,经常通电话的华兰文真是一个男人婆,名不副实啊。
他看华兰文不说话,微笑着说:
“华兰文吧?我是西安办的江廪。”
华兰文没说话,百感交集。
两年多来为了生存而奔忙,她依然会经常想起这个曾经令她心动的男子。
现在突然重逢,他却已经认不出自己,也许是忘记了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在最美丽的时候遇见你?
晚上站在镜子前,她潸然泪下,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头发半长不短,脸色发黄发暗,两眼呆滞无神,嘴唇发白。她一遍遍问自己: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离家千里之外,在举目无亲的北京飘荡?失去那么多,自己得到了什么?”
第二天依旧得早起,依旧去上班。不同的是晚上去理发店做了头发,衣服却没时间买,依旧是外贸店买的花毛衣,牛仔裤,黑色棉外套。
开会的时候,她把眼镜摘下来,决定以后除了看电脑再不戴了,让眼睛好好休息。
江廪坐在对面,无意中抬头看见华兰文,怔仲片刻,仿佛看见了另一个女孩的影子,但他随即摇头,不是的,虽然五官相似,但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个秀雅的名字对于那个女孩是多么合适,可至今不知道她叫什么,她毕业以后回家乡了,不可能再见了。
华兰文一直对江廪冷冰冰的,远没有电话中热情开朗。是啊,我不愿意以这副模样面对你,我宁愿没有重逢。
春节自然是要回家的,尽管火车票很难买,尽管车厢里乌烟瘴气,可心是雀跃的,一年只回一次家,见一次亲人啊。
华兰文精心打扮一番,她不能让父母妹妹觉得她过得不好。
妹妹一见到她还是大叫起来:“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跟营养不良似的,穿得这么老土,怎么还不如大学的时候呢?不是收入还过的去吗?”
华兰文赶忙解释:“是太忙了,没时间也没心情打扮自己。”
“一个女人要是为了工作,连打扮自己的时间和心情都没有,收入再多有什么意思呀?那还是女人吗?”
姐妹俩谈到了江廪。
几天的假期,妹妹陪姐姐配了隐形眼镜,买了几套新衣服,天天为她敷面膜。父母看女儿容颜憔悴,万分心疼,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早上让她睡到自然醒,谁都不许去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