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六年过去了,赤北空山唯有的一个劳改犯回来了。外交部牛水灵格外紧张,十分兴奋,搂住楼山木又亲又啃,激动得满床打滚。牛水灵激动的原因监听器完整的记录了下来,我也原原本本的念给大家听:“我想尽快看到金家人和楼家人上演大戏,戏演得越大越热闹吕大头发给我的工资就越多。金国平在坐牢的期间,我可拿的是赤北空山基本工资,基本工资是赤北空山最低工资,不够我抽烟喝酒,不够我支付小白脸的小费,不够我打一圈麻将,把老娘折磨惨了。而今,金国平回来了,预示着我牛水灵的春天要提前到来,温暖幸福的日子要提前享受;从今往后我在小姐妹们面前有了新的课题,不再说那些陈年烂芝麻的事。犯人回来在乡亲们面前丢人现眼,而我牛水灵却要在乡亲面前长脸,在赤北空山大大的长脸。脸露的越多找我的男人就少不了,今晚这个男人抱,明晚那个男人哄,换来换去的抱换来换去的哄,不但新鲜舒心,而且还整一身金银首饰。这年代,有钱就是富婆,没钱就是鸡婆。其它大道理闹不懂,还好这个道理我牛水灵贼明白。”
想到钱,外交部牛水灵不辞辛劳,火急火燎发了言,她说:“吃过‘豆渣饭’的人必不是好人,大人小孩请务必远离,以防‘牢疫’。”
牛水灵的文房四宝就是扬败,诋毁,挖苦和讽刺。她的个性像吕大头,不隔三差五出来说点“冒皮皮”的话弄点响动,心里就要长毛,害怕这个世界当他们死了。
平日里,牛水灵也和赵桂芝往来,她尽挑些好听的话说:“赵大姐,这男人天生就得有个女人管,要不然烧的荒,我娘家有个远房侄女,长得水温柔,花好看,贼能**,菩萨心,改明儿叫他们见见面,给他成一个家,再生几个娃娃,这男人在外野的心就收回来了,自己都养娃娃当爹了,难道他还不懂事?自己都要教娃娃学做人了,难道他还好意思在外不三不四?天下没有的道理;这男人呀什么都好,就是一有钱就变性,就是一有权就翘尾巴,我看他们成不了大气候,要想他们持续发展,必须要有个厉害的女人帮他们把把关,那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哈。”
从镇上赶集回来的牛水灵身穿红色上衣,白裤子,蹬一双高跟鞋,背一个背篼,直挺挺的站在田埂上,对着在田里割稗子的赵桂芝说的这些话。她不但不觉得肩上的背篼沉重,而且还手舞足蹈,好像一个演说家。其实,演说家的包包里一般都有一套骂人的本子,牛水灵也不例外,她一边说,一边把包包里的东西往外掏,我在监听器里找到了她悄悄扔在田里的本子,内容我念给大家听:“你儿子配吗?一个犯人,一个贱人,一个杂皮,瞎了狗眼的女人才要你儿子当老公!我就是拿你开开心,拿你打发打发时间罢了,儿子不要脸,娘必定不要脸,全家老小都不要脸!”
牛水灵一边往家走,一边偷偷地笑,心里可痛快了。
赵桂芝割田里的稗子没累弯腰,牛水灵的数落把她的腰压弯了。牛水灵是什么样的人,赵桂芝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历来是阎王好对付,小鬼难缠。赵桂芝直起腰,就像绿油油的稻田里树着一颗高高的向日葵,她没有看田埂上的牛水灵,而是望着手里的稗子绘声绘色的对吕大头的员工说:“牛妹子,这田稗子多不**净,来年让金国泰早点耕过来好好晒晒,看能不能斩草除根,刚才你说的事,让你费心了,月老大人的礼数我们不会少,望你多美言。”
赵桂芝真酸。
牛水灵的发言在赤北空山效果真不错。只要有人看见金国平,或者有人在心里想起金国平,都会有异样的眼神和局促不安的表情。金国平是唾沫,是咒骂,是指指点点,是茶余饭后的议论声;只要他和谁家的男人在一起说话或是做事,就会有女人的喊声,吼声,骂声,声声刺耳。叽里咕噜的声音刁钻毒辣,撕心裂肺,好像要把“牢疫”驱使开,骂绝种;如果是一位妈妈牵着孩子与金国平相遇,伟大的妈妈会把孩子藏在身后,就像母鸡把小鸡藏在肚下一样,然后凶神恶煞的对视金国平,害怕“牢疫”毒害孩子似的。而顽皮的孩子一弯小腰,从妈妈两腿之间的缝隙里看犯人,看得犯人的心狂跳,眼泪狂流,可爱的妈妈发现孩子偷窥,就两腿一拼,正好把孩子的头夹住,疼得孩子眼泪汪汪面红耳赤,而心灵手巧的妈妈迅速将手蒙在孩子的脸上,就像乌云挡住太阳,就像花布挡住羞耻,孩子的眼里全是黑暗的恐怖;妈妈不会在意孩子的感受和委屈,只是一门心思担忧孩子幼小的心灵是否被"牢疫"翻耕过。赶忙用锥子般的眼神盯住金国平,宛如母鸡炸开翅膀敌视路过的猫一样,示意金国平赶紧滚开,不要他身上的"牢疫"威胁到孩子的人生安全。当金国平离开后,妈妈们一边吐口水,一边咒骂,来驱邪避祸。
当时,赤北空山的母亲一度想为孩子们打“牢疫”疫苗,又担心疫苗比“牢疫”更不可靠,不了了之。从那以后,赤北空山的妈妈们总是为孩子的生存环境而忧郁寡欢。赵桂芝和她的孩子们都成了"牢疫"。人们在他们的脸上,前胸,后背,甚至头发尖尖上,清清楚楚的写着"牢疫"两个醒目的字。他们走到那里,哪两个字就像影子一样跟到哪里,人们就看到那里,手指就指到那里,唾沫就飞到那里,使他们无地自容。金国强的同学是这样说他的:“你不要和我们耍,你哥哥是'牢疫',你也是,你们一家人都是,你是我们学校的小'牢疫',你哥哥姐姐就是大'牢疫',你娘就是老'牢疫',你们家就是赤北空山'劳疫'的瘟床。”
"牢疫"就像一块沉重的石板压在金国强幼小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使他无法承受,同学们的冷嘲热讽使他的小胳膊小腿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金国强要和同学打架,打架是他发泄和维护尊严的唯一出路,只有打架他才感到轻松,只有打架他才感到有尊严,这就是孩子。金国强是同学们贴上不合格标签的伪劣产品,抛弃在校园的边边角角。他只有独自一人上学下学,才感到快乐,他只有独自一个人玩耍,才觉得世界足够大,才如此清静;如果看见同学们,他就会阴沉着脸,尽管可怜的眼窝里充满强烈的归群愿望,可是小伙伴们却用大人的眼神嫌弃他,鄙视他,边远他,使他承受孤独,时间一长,金国强自然而然就恨上了源头——他的哥哥---金国平。
歧视和偏见一朝一夕改变不了,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学会,很多不正确的观念的确是父母潜移默化灌输给孩子们的,称金家人为“劳疫”也是大人们教唆的。所以,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不是父?*隼吹模窃谙涟男睦镒坛こ隼吹摹?br/
记得那是一个春节前,赵桂芝要金国强给狱中的金国平写信。她说:“国强,过年了,你给三哥写封信吧,这么多年不见,不知道他怎么------。”
眼泪伴着沙哑的声音从赵桂芝的心里往外涌,她的话还没说完,金国强想都没想就回答她:“我才不给他写信呢,我没有他这样的哥哥。”
金国强的话像一根硬梆梆的棍子拦腰打在母亲的身上。赵桂芝捂住肚子,可怜的坐在椅子上,痛苦的眨着眼睛,盯着金国强好像在责问自己。我从监听器里找到了赵桂芝当时的自责,如下:“侮辱是我生下来的,是我让这一屋孩子没有尊严,我这个肚子真不争气啊,为什么生不出理解、宽厚、包容、善良呢?”
大半天,赵桂芝没再说出一句话,那以后,赵桂芝也很少说话,像是在检讨自己:一个母亲除了给孩子们生命,是不是要交给他们更多的做人道理呢?
“唉,他也是我的儿子,我要是年轻,走着就去看他了,不用求你写信。”
赵桂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出了多少无奈和心酸,谁又能理解、倾听她无助而苦涩的心呢?她可以步行三百多公里去看望坐牢的儿子,而儿子为了自己心里的一个不愉快,不愿代母亲写一封信,这是多么长的一段路和多么残酷的一庄往事。应不应该感谢监听器为我们录制下来的视频呢?
第18章赵桂芝的眼睛
金国平从监狱回来家里变化很大。金国泰结婚已有两个孩子,金春和金夏也嫁人了,只有金国安和金国强还在读书,其他弟妹因为家里实在无能为力供给上学,他们也就主动放弃读书了,帮家里**些农活,上山采药维持生计,这既是山里孩子懂事的一种表现,也是山里孩子无奈的选择;赵桂芝白发多余黑发,双手打满老茧,布满裂口,稍用力就会出血,还没完没了的在田间地头劳作;金建国还是孤身一人,常年在外参加集体摊派给一大家人的义务劳动,一年难得回来一两次,只有那口水井和那棵樱桃树原封不动的屹立在院里,如果非要说它们也有变化,那就是岁月在它们的身体里悄无声息的流淌,水井长满青苔,樱桃树变粗壮了。i金国平坐在樱桃树下望着头上的鸟窝,听着窝里喳喳叫的雏鸟,鸟妈妈飞来飞去,不但给孩子们带来欢颜笑语,还给孩子们带回美食大餐,一次,两次,三次地数-----。
阴沉沉的天好像要踏下来,一团团乌云朝一个方向涌动,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撞到了赤北山尖,滚到了赤北山腰,碰到了樱桃树稍,好像要把赤北空山荡平,将每一个角落填满,让大地气息。金国平喘不过气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在等待狂风暴雨的到来,洗刷心灵的苦闷。金国泰的小儿子金地从前门里跌跌撞撞走出来,直奔金国平去。小手摇着大手,嘴里含着蜜似的说:“三叔,三叔,快下雨了,进屋去,快进屋去。”
金地稚嫩的声音在金国平烦闷的心里打滚,沾去了他一身的愁苦。金国平望着可爱的小侄子,一抱将他揽在怀里,用食指轻轻地刮了那浅浅的小鼻梁,小鼻梁由白变红,如初冬的朝阳。金地圆活的小手却摸在了三叔的鼻梁上,摸得三叔裂开了嘴,甜甜的笑和深深地吻迫不及待的印在了他的小脸上,然后,他把他举过头顶,让他骑在脖子上,就像顶着赤北山,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前门。
家是成长的摇篮,是离开后朝思梦想的亲人,它装得住悲欢离合,也能把身强力壮的金国平牢牢地关在里面,使他透不过气。二嫂张英做了好吃的菜,二哥拿出他舍不得喝的梨园烧酒,弟弟妹妹烧火的烧火,洗菜的洗菜,争先恐后的做事,就连小侄子金地也不去抢盘子里好吃的东西,嘴里还一个劲儿的叫:“三叔,这是妈妈特意给您做的菜,您吃我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