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峥道:“你想听什么?”
池朗得寸进尺地道:“安慰病人的话我可不听。”
白子峥“嗯”了一声,想了想道:“兴师问罪,总可以吧?”他俊彦面孔上缓缓浮现出一丝执拗的乖张神色,居高临下地将这个不安分的病人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之间,一字一顿地强调道,“别再让我担心第二次了,池、科、长。”
白子峥生气的时候总喜欢咬牙切齿地叫他池科长——池朗意识到这一点,也顾不得自己腿上的那个洞究竟还会不会疼了,手肘支撑起上半身,挣扎着往床边挪了两寸,一点点抹平他微蹙的眉头,又小心翼翼地在他唇上轻轻吻了吻,叹息着承诺道:“放心吧,以后不会再有第二回了。”被人贩子一枪撂倒这种黑历史有一次就够了,“看在我暂时瘸了条腿的份儿上,你能不能别生气了?”
白子峥到底还是心软了,仍厮磨着在他唇上咬出一个浅浅的牙印方肯罢休,解释道:“我不是生你的气。”他是不敢想,如果池朗真就这么死了,于他而言究竟会产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又会不会把自己承受不了的一切都通通报复回去。
池朗道:“我知道你心疼我。何况……祸害遗千年,我这种人,是死不了的。”
谁让他怕死,不想死,更不敢死。
他忽然回忆起把自己从死亡边缘拖离的那一阵强烈的心悸,比起什么强心针和心脏电复律,白子峥不想他死——这个说法反倒显得更有说服力一些。
白子峥道:“你还知道自己是个祸害?”又问,“伤口还疼吗?”
池朗认真道:“你亲亲我就不疼了。”
白子峥居然真信了他的邪,却只是浅尝辄止地应付便罢——没完没了的到底还要不要好好养伤了!池朗意犹未尽地摸了摸嘴唇,又把问题重新回答了一遍:“腿上被开了个洞而已,我身上……可什么零件都没少呢,你要不要来检查一下?”
白子峥听他还有心情开这种不正经的玩笑,终于彻底把悬着的心给放了下来,这才想起自己还肩负着给各路亲友报平安的重任。掏出手机咔嚓咔嚓地拍了几张,又被池朗嫌弃照片上的脸色白得像鬼,非让他用美颜相机给自己P得精神一点儿。白子峥严词拒绝了病人的这种欺诈行为,微信联系人里扫荡了一圈——顺便一提,白子嵘小同学去年已经从电影学院毕业,在校期间拍了个收视大爆的都市生活群像剧,剧里傻白甜的富二代人设再加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一张俊脸,几乎瞬间就俘获了一大堆姐姐妹妹亲妈粉,现在也是个坐拥几百万粉丝的小明星了。要不是这段时间正在外地拍戏,多半也得打飞的过来看他嫂子,前两天池朗生死未卜的时候,白子嵘小同学还特意转发了公安厅的那条祈福微博,评论里“我嵘三观好正”和“警察叔叔好棒”的正能量齐飞,民生事件又得到了娱乐圈人士的大量关注,也不知道人多力量大的信念和池朗大难不死的结局之间究竟有没有某种玄妙的联系。
白子峥完成了组织交代的任务,又架好餐盘开始给病人喂饭。清粥小菜说是营养餐其实也没什么味道,池朗这时尤其怀念他老丈人亲手做的毛血旺和炒肝尖,可惜高油高盐的东西他短时间内是不要想了。饭后小护士过来收走了餐盘,白子峥正想着要不要让池朗休息一下——上午那个采访已经够折腾人了,池朗现在的体力也明显经不起挥霍,大量失血过后总是有点儿虚的,门外偏又传来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清亮的童音先声夺人,叫道:“池叔叔!”正是池朗拼着挨了一枪也要从村里救出来的那个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叫汪予辰,被拐之前刚上小学三年级。汪父汪母都是典型的工作狂人,可以说他就是被爷爷奶奶给带大的。后来爷爷不小心摔伤了腿,没办法再送他去学校了,奶奶又要在家里照顾爷爷,汪予辰就决定一个人去上学,没想到刚过两天就被人贩子给盯上了。人贩子简单粗暴地把人敲晕了带走,先是给他灌了杯不知道掺了什么的饮料,让他一路迷迷糊糊地睡到了长途车站。路上他也不是没想过逃跑,被发现之后换来一顿暴打,又被关了好几天的小黑屋,表面看起来是“学乖”了不少,几经辗转后沦落到了卜家村这个魔窟。那天池朗他们来得突然,又给每个孩子都发了块电子表,村长后来起了疑心,见汪予辰神情紧张,很快就想起了他逃跑过的前科,怕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废话,当即把所有的电子表撸下来踩碎,但汪予辰真正担心的却是那个“华侨叔叔”塞在自己衣领里的东西。眼见村长叫人拿了绳子过来绑他,汪予辰就假装害怕,又哭又闹地躲到另一个孩子身后,趁机把那个定位塞进了他的口袋。后来其他孩子果然被带到了后山,要是这个定位还留在他的身上,后山的地形就足够把救援人员给限制住了——说他是这次行动中的小英雄也并不为过。
后来孩子们被成功解救出来,汪予辰还记得自己家里的电话和住址,云省警方很快联系上了他的家人,他们一家立刻坐飞机赶了过来。在孩子丢失的这一年里,汪家人几乎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夫妻相互指责对方没照顾好孩子,孩子奶奶整天以泪洗面,埋怨自己为什么不送孙子去上学,孩子爷爷从床上摔了下来,说自己就算爬着也要去把孙子给找回来。汪母本来都和丈夫提出了离婚,因为他们一看见对方就想起丢失的儿子,之后就是永无止境的争吵和谩骂,恰在这时云省警方传来消息,说他们的孩子找到了。夫妻两个喜极而泣,婚也不离了,等看见儿子的时候就只剩下哭了。汪予辰却更想爷爷奶奶一些,配合警方做完了笔录,说什么也要来看那个救了他一命的池叔叔。
汪家家长早就听说了池朗的光辉事迹,汪予辰的爷爷奶奶更是一进门就给池朗跪下了。池朗还躺在床上爬不起来,就由白子峥起身把他们给搀了起来。孩子爷爷的年纪和白老爹差不多大,看起来却比同龄人老了十岁,而且腿脚也不是很利索的样子。一时间四个大人各自找地方坐了,汪予辰却扑到池朗的床边,双手搂住他的胳膊,抱在怀里轻轻摇了摇,又小声道:“池叔叔,你身体好了没有?前两天其他叔叔都不让我过来看你,我还以为……”
池朗用没扎输液管的那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以为什么?告诉你个小秘密,池叔叔有九条命呢。”又把上午领导慰问时送来的苹果拿给他吃。汪予辰手捧着苹果,即便他的池叔叔现在就好端端地坐在他的身旁,那天晚上的惊魂一刻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虽然云省警方已经对他们这些被拐儿童进行了专门的心理疏导,疼爱他的爷爷奶奶也在几小时后立刻坐飞机赶了过来,池朗浑身是血的样子却始终是他在夜深人静时无法摆脱的梦魇。然而此时此刻,对上池朗充满安抚意味的温柔目光,汪予辰再一次确定,果然还是这个把他救出魔窟的警察叔叔最有安全感了!
一念及此,他心境也随之开朗起来,忍不住重重点了点头,甜甜笑道:“我知道池叔叔最厉害了!”满眼的崇拜之色。
白子峥自觉让出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大一小的温情互动,突然发现池朗也是很会哄孩子的,包括徐海洋家的小姑娘在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池朗总偷渡白爷爷亲手做的小甜饼和白奶奶精心挑选的小裙子给她,比起长得更好看的小白叔叔,小粉团反倒更喜欢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的池朗叔叔抱她。
眼前的一切似乎又让白子峥坚信,如果池朗有孩子的话,那他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他眉梢眼角不自觉地柔和起来,整个人也显得没那么冷冰冰了,又听池朗夸汪予辰道:“真是个勇敢的小男子汉。”
汪予辰赧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也挺害怕的……”在池朗的诱导下总算慢慢回忆起那段堪称恐怖的经历——池朗在校期间就一直是罪案心理学和精密痕检的双料满分,哪怕在职业道路上最终选择了后者,在查?*蟀傅墓讨幸惨谰裳有怂侵侄列姆ɑ岬鱸教出的神棍派头,如今拿来安抚一个小孩子却也有些大材小用。何况汪予辰的心理防线还是很强悍的,没有出现严重的PTSD和斯德哥尔摩,汪家家长那种一味逃避和强行遗忘的手段显然不是让他摆脱噩梦的上佳之选,这个时候只需要强调,他那个临危不乱的举动在这次解救行动中起到了多么重大的作用,小英雄脱离受害者困境要比一般人容易多了。
汪父汪母这才窥见儿子在被拐的这一年里究竟遭遇了什么。汪予辰又挽起袖子,展示了一下自己胳膊上留下的伤痕:“那些人打人的时候都往死里打……”
池朗道:“你害怕么?”
汪予辰认真道:“害怕,可突然又不怕了。”也许是池朗的出现给了他莫大的勇气,让他想起了久未见面的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还有一起上学踢球打游戏的好朋友们……对自由的向往让他战胜了对人贩子的恐惧,他是不想再受这样的苦了,所以说什么也要搏一搏才行。
池朗做通了汪予辰的工作,又问起汪父汪母以后的打算。汪父汪母在儿子失踪后就辞去了高薪但繁忙的工作,目前的想法也只是让儿子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回去上学的问题。汪予辰却抢先一步道:“我长大了之后也要变成和池叔叔一样厉害的警察!把世界上所有的坏人都抓起来!这样他们就没有办法再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