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的人皮之下㈠
Ⅰ
那是一个既没有月亮,也看不见星星的夜晚。我做了一个与胎儿有关的梦。
梦里的我待在一个四周都是鲜红色肉壁的地方,金属製的机器在头顶上方轰轰作响,将附着于肉壁上的胚胎一刀刀刮下。透过包覆胚胎的膜,可以清楚看见一个生物的轮廓,纤细不成形的手脚、与身型相较之下非常巨大的心脏以及血管。
扑通扑通扑通────
那生物的心脏跳动得飞快,简直像是痉挛一般,又像是死前的挣扎。
我眼睁睁看着刀片割下生物的头颅,顿时鲜血四溢,浓厚的血腥味冲进鼻腔直达脑随。我硬生生的呛咳起来,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一边强忍住反胃的噁心感。突然向我迎来的是天旋地转的晕眩,刺鼻的血腥味随即转成海水的气息。
海。
海浪、浓重的湿气、盐的味道。
头髮、骨瘦如柴的身躯、黑色的眼睛。
这是第一次与她见面时的情景。
飘在海面上的白色洋装,上下起伏的波浪。以及婴儿的哭声。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喔。
为什幺?为什幺要这样对待我?我做错了什幺吗?
婴儿哭得撕心裂肺,连声音都变得沙哑。
白色洋装逐渐染上红色,我看见伊世透的口鼻流出鲜血。鲜血流进大海,海水的鹹味混杂了鲜血的铁鏽气息而变得厚重,每呼吸一口都令人窒息。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裤管被人轻轻一扯。
我惊慌的低下头,只见一个尚未发育完全的胎儿抬起脸,正对着我笑。肌肤底下跳动着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爸爸!
Ⅱ
「好冷……」我无法停止发着抖的身体。
「木下,你的身体好像变差了喔,你刚转进佐北见的时候还说佐北见的冬天比我以前的学校还温暖,结果现在衣服却穿得比谁都多。」山崎走到我的身旁,像是看见珍稀动物一般对着我上下打量,一边频频点头。
「可能是有点小感冒吧,我总觉得是打从身体里面冷出来……」我苦笑着说道,随后任由山崎在一旁纳闷「这幺热还能感冒」,我将视线转向窗外多云的天空。
天空依旧是蓝的,云层却极厚,使得那一抹蓝只能在云间若隐若现,整个天空几乎是灰白色的,但看起来不大可能下雨。
就是这幺一个闷着耗着的四月初,也是转来佐北见高中后将面临第一个期中考的日子。
山崎说的炎热倒是真的,今早出门前瞥见新闻说今天最高温可达摄氏27度。
只是预测明天又会因为锋面的缘故而降温了。
我的目光离开窗外,再度落回方才山崎还待着的位置上,但此时的山崎早已跟一群男同学待在教室后方聊天。我稍微瞥了一眼,发现松冈斗吾不在人群之中,大概知道他又在校园的某个角落抽菸了。
我一直都很排斥烟味,身为医生的老爸坚决不抽菸,老妈也说了,假如未来我染上菸瘾,肯定会叫我从家里搬出去,自己在外面租公寓。
虽然我排斥烟味,但松冈身上的淡菸味我却不讨厌,或许是因为松冈身上除了菸味之外还有着止汗剂的香气吧。
真想知道他都抽哪一个牌子的菸。
「那个老师真的很讨厌,期中考都要到了,数学竟然还没教完进度!到底要给人添多少麻烦才够啊,这种老师叫她快点从佐北见滚出去啦。」
考前宁静的下课时间,因为立花突如其来的抱怨声而倏然中止。
原本趴在桌上休息的几个同学被她的声音吵醒,纷纷扭动着躯体尝试继续进入梦乡。我尴尬的看了一眼坐在前方座位上的立花。
今天的立花绑着一根马尾,露出光滑的颈部,制服底下的内衣依旧是鲜豔的颜色(今天是橘色),浑身散发保养品香气的她戴着眼镜,正非常认真的埋首苦读。
我以为立花并不是很喜欢读书的类型。
小林似乎一直都很仰慕立花。她告诉我:「三世子五官长得好看又会打扮,功课也很好,成绩都维持在前三名,在女生之间可以说是女神一般的存在。」
────爸爸!
耳边传来细软黏腻的声音。
那是昨晚梦见的孩子,可能是立花的孩子。
不存在的孩子。
一边看着立花读书的背影,耳边萦绕着孩子稚嫩声音的我冒出冷汗。正打算趁着上课前的空档去洗手间时,立花突然抓着课本转过身问我:
「森,为什幺这题的答案是2.4而不是6?」
「等一下,我先去个洗手间……」只匆匆瞄了一眼课本,我尴尬地回道。
「洗手间?都要上课了耶。该不会是你不懂这题吧?」立花带着不信任的眼神瞪着我。
我又看了一眼课本。立花的课本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读书笔记,看起来的确下了很大的功夫,但我的膀胱似乎不想管这幺多了。
「你们在讨论题目?那让我来解解看。」山崎打断了我跟立花的对话,从立花手中抽走数学课本便开始端详起来。
「果然还是山崎可靠,某个临阵脱逃的小鬼头就赶快去上厕所吧,免得到时候膀胱爆炸,我可不负责医药费。」立花一边说着,一边对我摆出具有嘲笑意味的表情。
离开教室时,我听见立花说「不会解题直说就好了嘛」,不知道这句话是对着可能终究没解出答案的山崎说的,还是对正要去洗手间的我说的。
自洗手间返回教室的途中,我遇见了田中学长。
不知道是不是準备期中考的缘故,田中学长的模样变得比前阵子更邋遢了,制服上到处都是严重的皱褶,乱翘的头髮也活像个鸟窝,大概是早上没有洗脸,田中学长的脸庞油腻腻的,尤其是鼻头。
因为是正面迎来,我无可避免的跟他道了声早安。
田中学长整个人无精打采,连跟我打招呼都显得兴致缺缺。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在打过招呼之后,带着固有的口臭味主动向我搭起话来:
「木下,期中考準备得如何?」大概是嗓子还没完全打开,田中在说话时发出沙沙声,有点像老旧收音机的杂音。
「还好吧,哈哈哈。尽力而为啰……」愣了几秒,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回答了,于是只好敷衍的搪塞过去。
「我想也是,看你气色还蛮好的,想必还没开始熬夜读书吧。考完了你就知道,学期末你肯定会熬夜熬到叫苦连天。」
一如往常是自负的田中学长会说的话,只是这话说得有气无力的。
「倒是田中学长好像精神不大好,昨天读书读到很晚吗?」我下意识的回道。
之所以会问这句话,大概是出自于我小小的反击心理吧。
其实我并没有很想知道田中学长为什幺看起来会这幺累,尤其是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上课钟声也跟着打响。身边有几位同学匆匆跑过,纷纷进了不同的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