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轻手轻脚,把整支白芦摘下来,蜻蜓振了振翅膀,又在芦穗尖上落稳。
他蹚水回去,想着青瓷的小脸,一点一点笑开的样子,一步赶着一步,看着蜻蜓,眼睛也不眨,好像盯紧了,它就飞不走似的。
脚踏车还在,小人不见了。
明楼心头一悬,喊了一声“青瓷”,芦苇沙沙,没人回答。他记起,小家伙认生,还没同他说过话。名字,是他问起,青瓷在他手心一笔一笔写下的。
一定是等急了,追着他往芦苇丛里跑,迷了路。
明楼一转身又扎进芦苇丛里,一边喊那个名字,一边劈开一丛比一丛更密的芦苇。
风停了,芦苇轻摇,火烧云隐去,快入夜了。
不远处有一把芦叶,细碎地动了动。明楼站定,压住喘息听着。心静不下来,只听见远远的河声。
他想青瓷是不是跌倒了,扭了脚。是不是躲起来了,在不出声地哭。
风声又荡起来,明楼转过身,小小的身影穿过一重一重芦苇,分开一捧一捧芦穗,脚下绊了一跤,一头扑在他膝前。
“抓住你了。”
那是青瓷对明楼说的第一句话。他那么害怕,连认生都忘了。
明楼蹲下扶他,小家伙挣扎着爬起来,明楼在唇上比了个收声的手势,小家伙顿时安静了,仰头等着,明楼凑到他耳边说:“你早就抓住我了。”
说完,揽膝一抱,把小人托在芦穗尖上,转了几个圈。小家伙吓得叫了一声,埋下头,搂紧了明楼的脖子。
红蜻蜓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走的。
青瓷擦破了膝盖,明楼载他回家,他们的家。
天全黑了。青瓷坐在后头,搂在明楼腰上,一路上絮絮地说了好多话,后来睡着了,还着了凉。
他好像把明楼来之前那七年里,憋在心里的话,都说给他听了。
第二天又是不声不响的。他怕说多了话,明楼不喜欢他。
阿诚又失去了明楼的消息。
那天夜里响在芦苇丛上空的,闷雷一样的枪声,一直一直响着。
他记不起儿时,只依稀觉得,芦苇丛就是终点了。
可是,明楼不许。
明楼要是不许,他多想一觉睡下去,也得起来。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无尽地拨开一丛又一丛白芦,明楼一直在前头走,他抓不住,追不上,也喊不出声音。
伤好得很慢,要是只有它,日子还能继续。
可是,还有手表。明楼临别扣在他腕上的,一只会走的手表,搅得他心绪不宁。日和夜都无处安放,枕头底下太近,大衣口袋里又太远,他怕听见滴答声,更怕听不见。
这么折磨了一个月,就急着出院了。
国政院那场追捕,后来不了了之。阿诚打探过,伤亡报告上干干净净,没有未公开信息。
明楼有没有全身而退?也许王天风知道,可是,窥不破半点端倪。
王天风给阿诚排了值班,不许下现场,不许上指挥车,没说为什么。
要是夜班,小朋友放了课就来陪。
两个人一人占着书桌一边。小朋友低头写几笔,抬头瞅一瞅阿诚,阿诚目光一扬,他又赶紧用功,这么对付了书本,裹着毛毯滚在沙发里,说一会白天的事,困得接不上话了,就小声叫着哥,哥,舍不得道晚安。
明台上了中学,就不怎么叫阿诚哥哥了,也不再提大哥。他不知道大哥还在不在,所以只叫哥。有时候他想,也许从来就只有一个哥哥,守着他,就什么都守住了。
哥坐在沙发沿上,捏着他的手,等他睡了,往他的背包里塞几块小熊饼干,他都知道。
小熊饼干是双份,有明台的,有锦云的,他要求不多,这么梦着,就睡得安稳。
咖啡又是新煮的,像等着什么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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