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懂自己对殷不归是什么感情,恩人?亦或者朋友?但都不像,也都不是。
这种陌生的感情他以前从未有过,但在杭州那会儿,他听说过——可那是男女之间的事,何况,他跟殷不归也没说书人讲的那样腻歪。
仿佛介于友谊之间,又高于友谊之上。
最初他想着想着就睡了。
但等第一批伤兵从前线被抬回来之后,过风雪就不再纠结这个了。
他开始做梦。
梦里有初遇殷不归的情景,他躺在战场中,残破军旗下的苍云满脸血污,发冠后的白尾也几乎染红,他紧紧闭眼,却在过风雪走近的时候勉强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走近了,听到的却是那人临走时仿佛咒语一般的话:
“我回不来了……”
“等开春停雪…让卫队的人,带你回去……”
再醒来,便只剩下一室寂静,与后背绵密的冷汗,自红白纹身上缓缓滑落。
后来等伤兵也不再回来,风雪彻底斩断塞外联系之后——
过风雪就不睡觉了。
他一睁眼就是一夜。
从小丫,从村子,想到殷不归,想到战场,想到雁门关,和前些日子做的梦。
轱轳似得在脑海里轮转一遍,睡意全无。
直到天光从窗外投进来,他也实在累得不堪,这样才能沉沉睡去。
大部队回来,已是两个月后的事。
过风雪早早的就去等,等了两天,没见殷不归回来,他去问报花名册的苍云军。
那苍云军脸上布满来不及擦洗的血与尘,一听这事连眼眶都红透,语调发颤,但意思到底是清楚的——
没找着,约莫是回不来了。
丐帮搂着羊毡披肩,听完之后半晌没说话。
他像是根柱子似的在原地站了半个钟头,等身心都凉透之后才像清醒过来似的,跌跌撞撞地回了屋子。
当晚,过风雪消失了。
眼前是无比熟悉的场景。
黑亮的陌刀自血肉中抽出,飞溅的血液打湿殷不归的侧脸,他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尽是腥味。
带血的碎甲被他从划破的地方扯下甩在地上,利落的动作还未收回,他手中的陌刀便像长了眼一般朝背后来的敌人削去,锋刃间裹挟着无可比拟的杀气,盾像是有预料般抵挡住前方来的攻击。
殷不归已经无暇去顾周围的情况,他单枪匹马地杀红了眼,眼中除了血与肉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看不清。
等到世界中的一切都寂静下来,天地之间,却好像只剩下了他自己。
寒意从碎裂的玄甲处渗入,殷不归从雪中艰难爬起,待站直后,便将插在雪中的陌刀提起。
这不是他的刀,但也是他的刀。
后背上的积雪已化为层冰,他在模糊中辨明了马蹄几乎被雪湮没的足印,一深一浅地顺着痕迹往前走去。
他此刻想不得什么多余的事,唯有找到营地的方向才是正经。
但在注意力无法集中的刹那,他总会想到过风雪那张带笑的俊脸,偶尔会在耳鸣时闪回过一句不甚清晰的只言片语。
“军爷,你可千万要守信啊。”
这时候他只能靠着陌刀休息一会儿,等状态清醒些了,才又拖着疲惫的身躯朝前走。
他在雪地里走了三天。
有时候总觉得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但到底还是捱过来,靠着雪水和尸体口袋里翻出来的干粮熬过去,攒了气力,就拼命地向前追。
他知道他一旦停下来,在这冰天雪地之间,等着他的,只有死。
但他不能死,亦不想死。
求生的欲望如此强烈,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且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