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么个冷面郎君竟然还怕痒!沈青铮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乐趣一般,一顿上下其手地挠痒,顾无泪顿时绷不住了,就连身子也不自觉地东倒西歪:“哈哈……哈……拿开,拿开!哈哈哈……”
这一幕简直大快人心,沈青铮狞笑道:“还敢拖我跑么?”
“你……哈……自找的!”顾无泪的嘴硬顿时换来了一顿更肆无忌惮的挠痒,他无力地挣扎了好几下,脱力地趴在马背上:“不拖了不拖了……放开我……”
沈青铮见好就收,毕竟他现在可打不过人家,便把脱力的青年抱起来,贴在自己的怀里,双臂绕过他的腰抓住缰绳,才发现顾无泪虽然身形修长,衣袍底下却有些单薄削瘦,抱着能摸到骨头,配着那张无奈泛红的俊丽的脸,破天荒有些楚楚可怜的意思。
顾无泪喘匀了气,不忘拿伞柄轻拨马耳朵,瘦马便载着两人踢踢嗒嗒地小跑而走,看不出来这马儿貌似又老又瘦,驮着两个大男人却跟只驮了一人似的,并不见有多吃力。
就这般一路向东行去,途中且行且停饮水秣马,打尖买粮,顾无泪虽一直没有明说要去哪里,沈青铮的面色却随着路边周遭景色的变迁而越发凝重。
约莫半个月的功夫,两人终于来到了兴庆府地界。
一道贺兰山巍峨剪影在冬日的天光下泛着深雪的颜色。
马儿行到半山腰便攀不上了,两人栓了马,拾级而上。
走过上千台阶,举目张望,面前一道高耸却破落的山门,高有四丈六尺,上以苍劲有力的笔法书就“凌云宗”,而这本该气象恢弘的剑派山门,如今却破败不堪,匾额上不知沾了什么经年的黑色,斑斑驳驳结着蛛网;山门旁一块巨石碑,以剑刻就:“寒光清影随风去,一道青虹照碧空”,却被从中一劈为二,有苔藓自中间生长出来。
——当年的塞北江南贺兰山,如今却是黄沙枯碛无寸草。
他抚过断裂石碑,沾得满手尘泥。
举步入得门中来,但见满目荒芜颓败。耳畔却似乎又听到那每每逢于梦中的刀剑交击与震天的喊杀声。
“凌云宗弟子听令,以身、以血、以剑、以魂,护我大宋河山不破!”
“——杀!”
猎猎白衣,泠泠青锋,门中长辈挥剑直指,练如白虹的剑芒映照霜雪,强敌来犯,同门上下无人退怯。
风雪从剑客的肩头落下,浇灌庭院中的金露梅,滚烫鲜血落在凌云宗那以千枚雨花石铺就的赤练桥上,屋檐上的貔貅被剑气斩碎。
突然闻得声声惊呼,正在与西夏敌军交战的白衣少年蓦然一惊,回首便看见了一把剑。
那是一把漆黑到仿佛能吸尽天下光明的剑,长三尺七寸,被一名裘衣塞外剑客握在手中,另一端却斩断了一名弟子的脖子。
“修罗剑道!”一声暴喝自大堂中来,掌门青阳真人提剑而出:“你的对手是我!”
青阳真人的剑意是一道贯日长虹。整夜整夜地枯坐面对倾盆暴雨之后,在晨曦乍现,骤雨方歇的一刹那,倏然拔剑出鞘,斩出一道极快亦极稳、极亮又无声的剑,那一刻,青阳剑狂乐清鸣,举派上下抬头而望——恰是云蒸霞蔚,白虹贯日。
——剑意乃成。
而今日,正是那青阳剑客仗剑而来,挥出其凝聚毕生精力的极致一剑。
如光,如日,如虹,正气浩然,天地失色。
塞外剑客举黑色长剑迎击。
这是怎样的一剑啊,他仿佛看见一只遮蔽天空的黑鸦,张开羽翼擒向那道白虹,漆黑的喙张开落下,只轻描淡写一招,白虹竟被啄碎了。
凌云宗的掌门口中喷出鲜血,双手牢牢握住刺入胸膛的长剑,淋漓的血落在雪地里,塞外剑客冷凝着一双无情的眼,迈步推进,青阳真人被迫后退,一步,两步,三步!后背撞到树上,他退无可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了带血的内脏碎屑,黑色的长剑贯穿胸膛刺入树中,将一代剑门宗师钉在树上。
“你……”
白衣剑客的目光涣散开来,望着面前的仇敌,又好像望着远方的天际。
“师父!!——”
见到这一幕的凌云宗弟子们恸哭出声,紧紧咬着牙,冲上去与仇敌拼死血战!
赤血映夕阳,肝胆照霜雪。
满目满目都是同胞的血与残躯。少年剑客双手持剑于面前,浑身发抖地面向着几步开外的塞外剑客,那剑客有一双无情到极致的眼,仿佛世间万物都只剩下睥睨,漆黑色的长剑滴落着血,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弧。
一股屠戮千万人命的恐怖气息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他想起师傅的那声断喝:“修罗剑道”——世间剑意千千万万,独有人以杀戮入道,是为“修罗道”!
他一步步向他走来,他一步步往后退去。
这是掌门师父连一招都不能敌的强者,自己……
突然,少年像是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剑,手一松,剑哐当落到地上。他一惊连忙想弯腰捡起来,却愣住了。
这柄剑名唤“飞云”,掌门师父将其赠于最寄予厚望的他。虽称不上神兵利器,对于初入江湖的少年剑客来说却也不失为一把好剑。沈青铮佩飞云在江湖行走,同辈之间无人能敌,所睹之人,都不得不赞一句“天纵骄子。”
可就是这样一把好剑,却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失手落地时,轻易断成了两截。
就连剑上的锋芒都仿佛黯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