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皱了皱眉,他虽然记得打伤云天青一事,对于杀死鲲鹏却并无印象,只是随口道:“既是伤我同门的异类,自然是要铲除的。”
云天青皱眉道:“可是师兄,有因才有果。正是我们扰乱了山中迷阵,才招致了穷奇。鲲鹏不过为求自保。更何况它并无真正伤害我们三人。”
他轻叹一口气,道:“为求得稀世材料而罔顾生灵……惊扰鲲鹏虽非我等本意,可是此事确实是我等之过。直到现在我才有些理解襄玉镇的长老所言,以凡人之躯意图逆转天命是否当真会自食其果……我虽然一直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是之前所发生的种种,都让这句话如此苍白无力。”
玄霄道:“天行有道,四时轮转,自然非凡人可逆。但是所谋之事在人不在天,力所能及之事,当然不可任由天命。所谓天意难违,只不过是许多无能之人自我麻痹的借口罢了。若是所图之事愈是任重道远,便愈是不可能一马平川,有所牺牲也是在常理之中,并非什么因果报应的道理。”
云天青看着他眼中流露的坚定,觉得眼前的玄霄的神情与他在陈州除妖之时别无二致。
——“我绝不可能是为儿女情长左右之人。”彼时玄霄是如此冷冷地告诉他的。
云天青心下一沉,眼中不自觉地带了一丝冷色:“那么师兄,你觉得为了琼华飞升而网缚妖界,也不过是必需的牺牲罢了?“
玄霄未料他突然提及飞升一事,不由一愣,道:“天青,你此话何意?”
云天青道:“虽然掌门师父和派中长老所言皆是借助妖界之力,但是师兄你自然清楚,平白无故借助妖界之力,势必会遭到反抗。屠杀妖物势在必行,更不能保证门中弟子是否会有损伤……”
玄霄道:“降妖除魔,本就是琼华之责,难道便要为了区区损伤而龟缩不前不成?成大事者,当抛弃妇人之仁,天青,你不可能连这种道理都不懂。”
云天青道:“但是师兄,虽说妖界每隔十九年便会临近琼华一次,但是派中并无流传妖物伤人之说,史籍亦无有关记载。为了门派之利,而令别族平白蒙受无妄之灾,与强盗土匪何异。这么做当真值得?”
玄霄面上满是不可置信:“天青,你究竟是怎么了。你明知修仙得道乃我毕生所求,更是数代琼华之人夙愿,我们所谋之事难道不是为了琼华福祉,为何事到如今你竟要反过来为妖界辩驳?”
云天青摇头道:“并非为了谁而辩驳。我虽然不讨厌妖,却也道不上喜欢。仙、神、人、妖、魔,说到底不过是族别之分。而这天生的族别又怎能与是非之分划上等同?难道妖魔生而为罪,仙神生而为善?而我们又怎可得知,自己眼中的是非是否与他人甚至是别族眼中的是非一致?又有谁能当真说出绝对的公道来?”
这一番话和一连串的诘难似的发问落在玄霄耳中不啻惊雷。他摇了摇头,难以相信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竟是出自云天青之口。他心下忽地萌生出一阵慌乱,有那么一刻竟有种自己会与云天青愈行愈远而无法挽回的错觉。他张口便道:“天青,你定是睡糊涂了,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清楚。眼下我还有事情需要请教掌门,有些话不如改日再续。你回去好好休息,我……”
云天青一把抓住玄霄的手臂,道:“不,师兄,我从未这般清醒过。从加入琼华到现在所发生的种种,每一件都让我想得更加清楚。师兄,若琼华当真要以网缚妖界来飞升得道,必然会付出代价,这件事情上你必须要信我!”
“够了!”玄霄一把将他的手打开,面上露出的冷意让两人都不由一怔。
玄霄缓了口气,沉声道:“云天青,我不知道究竟是何事才会让你产生这种想法。但是此等大是大非之事,由不得你来辩驳。”
他对上云天青的双眼,那双对着他总是含着深情的眼此刻满是复杂和忧虑的情绪,玄霄心下一痛,不由得错开眼神。一刻前的缱绻此时已经荡然无存。玄霄道:“我先去找掌门。然后匆匆转身就走。”
这一次,云天青没有拦住他。
玄霄强压下心中的惶恐,坚定地往太一宫走去。他相信有些事情,也许云天青现在想不清楚,但是他早晚会想明白的。
云天青独自站在卷云台上,看着玄霄逃也似的离去的身影,心中隐隐生出些悲凉。或许此刻,他们隐隐都预见了未来结局的一角,只是一个不愿细想,一个无力可为。
纵然修为再高又能如何,心魔未除,便如同高楼将倾,崩塌不过是瞬息之事。玄霄身陷局中无法看清,而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放任不为,必生恶果。但是究竟如何劝说,还需要细细思量。
云天青长叹一声,跌坐在地,日光落在无际云海之上,如世外仙境般美不胜收。这般广阔的精致,却丝毫无法温暖他此刻的心境。
☆、心事
玄霄独自走在前往太一宫的路上,行色匆匆。自修炼双剑之时起,从未有一刻觉得背上所负的羲和剑有千斤般沉重。他可以假装没有听见云天青的话,但是毫无疑问这些话已经在心里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字字锥心。那些一开始起悄悄埋在心底,被玄霄选择忽视的质疑正在破土而出,动摇着他的决心。
然而走到今天这一步,说什么都已经太晚了。
无论是昔日在禁地中苦无进境,还是初有所成而经络逆变,知情的长老,一同修炼的夙玉,掌门师尊,都无一人令他放弃。在他们眼中,飞升得道乃琼华一门数代夙愿,肩负重任的玄霄更是不世出的修仙奇才,得道成仙指日可待。背负着一门的期望,独自行走的这条路满是荆棘。然而这份身不由己和孤独却无法与任何人说道,便是云天青也不例外。
网缚妖界之日在即,双剑的修炼即将完成。事到如今,再言是非二字,又有何意义?
他只能去企望云天青可以改变立场,企望飞升一事可令琼华乃至修仙各宗得道,能遍及苍生福祉,能令人跳脱出生死轮回,与挚爱长相厮守。或许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内心的挣扎和痛苦便皆可解脱了。
“入魔?”
“是。”云天青端坐在宗炼长老面前,面上是少见的严肃神色。
宗炼长老抚须沉思道:“莫非与此前玄霄经络逆变有关……”
云天青心中一颤,道:“经络逆变?什么时候!?”
宗炼道:“半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时玄霄修炼初有所成。我也曾提醒太清注意此事,但是后来玄霄修炼渐入佳境,是以便没有人在把它放在心上。”
云天青目光晦涩,喃喃道:“为何这事……师兄从未和我提及……”
宗炼叹道:“孩子,便是与你说及,于他又有何益呢?你二人情谊深厚,我想玄霄只是不愿让你担心罢了。”
云天青想起卷云台上玄霄孤独的背影,只觉双眼酸涩难当。他知道玄霄身负重责,却不知道他还一并背负了这种痛苦,而这些他却无法替他分担丝毫。
宗炼道:“此事你可曾告诉过太清?”
云天青摇头道:“师兄自己去找了师父,只是不知他是否会如实告知师父此事。”
宗炼道:“入魔一事非同小可。但眼下已经容不得我们从长计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