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一周。
刀尖从温莱斯前胸穿出,却不带血迹,温莱斯甚至也没感觉到疼痛,但是有一种难以忍受的冷从克里迪亚按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上传来,他牙齿打颤地问道:“您……为什么?”
克里迪亚手指搭在刀柄上,他平静地说:“我不需要骑士和您的效忠。解除骑士契约的唯一方法是被效忠者主动背叛骑士,您毁灭我的帝国,现在我还您一刀,我们扯平了。”
温莱斯喉间发出黏腻的水声,他咽下一口血沫,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克里迪亚抽出靴刀扔到一边,摸出从约瑟夫那里要来的再生针注射进温莱斯动脉:“刚刚有人对我说,‘死亡是大幅度跨越时空的最有效途径’,我再问您一遍,杜兰上将,是从未有人实现远距离跃迁,还是他们都死了?”
温莱斯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他答道:“他们同您未醒时一样。”
克里迪亚的血染湿了温莱斯的肩头,也许还有一些靴刀上的血在他的心脏里,克里迪亚移开手掌:“我刚被暗场潮汐拉入高纬空间还有些记忆,或许我可以带您去看看,然后把它们记录下来。”
大帝确切地说:“这就是预言。”
温莱斯没有说话,他沉默地捱着伤口愈合时的痛与痒,而后才低声回应:“我满口谎言,但是我、我依旧我恳求您,不要因为我的欺骗而离开我,您可以惩罚我,别离开我……别。”
克里迪亚:“信任我,我需要在您灵魂稳固下来之前进入您的精神力。”
28“克里迪亚保佑。”
温莱斯刚张口发出一个单音,克里迪亚的精神力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的灵魂,施法者的精神力强度和攻击性远胜甲士,温莱斯尚未完全打开身体,克里迪亚就已经进到了深处。他嗓子底呜咽了一声,眼前一黑,几乎向前扑到。
大帝带着他灵魂印记的掌心血在温莱斯心脏里,他半跪下来,捡起放在地上的权杖交到温莱斯手里,又摘下皇冠为他戴上,这两件施法物品在制作时就与克里迪亚的灵魂相连,于是现在他有一半灵魂在温莱斯身上了。
克里迪亚对他说:“也许这是我最接近‘造物主的权柄’之时,因而我无法用语言描述这一切,也同样不知能否使您得见,所以,上帝保佑?”
温莱斯回答:“克里迪亚保佑。”
半个小时后,克里迪亚的皇冠主动从温莱斯头上掉落下来,昂贵的、三千年的时间也未成功把它损毁的施法物品在地上摔成两截,克里迪亚仿佛被人在小腹上重重打了一拳,他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嘴角溢出鲜血。
大帝闭着眼无声地喘了一小会儿,用手背擦掉唇边的血迹,撑着膝盖缓缓地站了起来,温莱斯和他同时睁开眼。
上将阁下回头看了他一眼,手忙脚乱地把权杖塞回他的手里,跑到外面呕吐起来。
灵魂震荡后遗症。他知道了什么……他的眼睛又变成了翠绿色——克里迪亚盯着断开的皇冠想,接着温莱斯在外面咳嗽起来,他用魔法从空气中分离出一小团水,控制它飘到温莱斯身边,决定不再去思考它。
温莱斯咬了一口水团,后花园的清洁机器人大概和温莱斯的要塞里的那款是同一型号,它从某个角落里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清理了地面,顺便擦干净了温莱斯的皮靴,再把自己藏进了榕树的气根间。
克里迪亚弯腰拾起皇冠放到桌子上,他拉开椅子,抽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演讲稿的一段开头:早安,我是克里迪亚·海因里希……我有幸成长于一个科技爆发式进步的时代。然而在我出生之前,人类的足迹最远只能抵达火星,地球可用资源枯竭,集权政府实行配给制,我的父辈们全部在政府的管束下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城,直到他们发现了另一种能源体系。我称呼它为魔法……请心怀期冀,然后耐心等待(此处待改)……这是我以下发言的主旨。
温莱斯走了过来,机器人在他的皮靴上喷了柠檬味的清洁剂,克里迪亚放下笔,扭过头打了个喷嚏。
温莱斯同样没有提起他在克里迪亚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他拿起笔扣上笔帽,越过桌面抓住了克里迪亚微凉的手掌,急促地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先下去看看。”
克里迪亚被他从椅子上拽起来,他“唔”了一声,宽容道:“好吧。”
通往他墓地的大门上有一个水晶的门把手,温莱斯隐约看到上面有一个手印,然而他还没看清,克里迪亚已经握住把手往下一压,随意地推开了门。
他们并肩穿过一条倾斜向下的长廊,走到了真正的墓地前。地宫几乎穷尽人类所有对奢侈的想象,他们为克里迪亚在地底建造了一个温暖明亮的地上世界,人造的“凤凰”正好停在温莱斯面前,这只机械鸟对着他长长地啼叫了一声。
克里迪亚小声嘀咕说:“败家玩意儿。”
温莱斯向“凤凰”试探着伸出手,它落在温莱斯的手背上,漂亮的尾羽在他腿边甩来甩去。克里迪亚跳进草地喊他:“温莱斯。”上将阁下追上去,同他一起走过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的草坪。
大帝的身体就埋在草坪中央,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墓碑前,克里迪亚拦住了温莱斯,他让上将阁下待在台阶下,自己走了上去。墓碑上简略地刻着他的生平,两旁摆满了不败的鲜花,他看了一会儿,抬起权杖点在墓碑上,墓碑裂开,又点在棺盖上,棺盖向后滑开——
三千年过去,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具白骨,惨白的指骨交错搭在肋骨上,原本应该随他一起埋葬的权杖被人取走,放在了人造人克里迪亚的墓地中。
温莱斯看不见棺材,只能凝视克里迪亚,克里迪亚看着自己的骨头,然后并不意外地偏了偏头,笑了一下。
这就是他的全部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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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这是具干净整洁的骨架,血肉消失在漫长的时间里,但是人们还记得它的名字,让它安眠在花海中。克里迪亚左手横握着权杖背在身后,单膝跪在地面上,弯腰用右手与白骨勾了勾食指,小声对自己说:“晚上好,再见。”
温莱斯抬头看着他想:他笑了,所以是个好消息?
上将阁下高兴得假装忘记了克里迪亚的嘱托,他两三步迈上台阶,克里迪亚听到他的脚步声,颇有一点儿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权杖顶端向后一指,在他脚下立了一道空气墙。
他亲爱的甲士重重撞在空气墙上,不得不停下来,然后震惊地盯着他指间的一小截指骨,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语气词。他的绿眼睛里面的光消失了,他的嘴角无意识地向下抿着,他像只被关进笼子里的狼一样朝克里迪亚呜呜地叫,暴躁,不服气,并且无比愤怒,试图用他结实的肉体撞开空气墙冲过来。
克里迪亚起身的时候从骨架上带下了一根食指的远节指骨,还没来得及藏起来。
他若无其事地把指骨放进上衣兜里,看了温莱斯一眼,确认他暂时撞不开空气墙,转身将权杖插进它交错的指骨间——在末代皇帝进入墓地拿走它之前,这是它本来应该在的位置。
克里迪亚推上棺盖,恢复墓碑,他坐在地上,抽出温莱斯的靴刀在他的出生日期后补刻上了一行字:1January3102
他的死期。
温莱斯在他即将完成刻字的时候撞裂了空气墙,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克里迪亚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