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宿敌的实力足以秒杀姬遥莘?所以在哪里秒杀都不存在问题?
苏箬还在絮絮地说着:“我查了一些关于地狱变的资料,也看了芥川龙之介的小说。但是看着这幅图,我感觉画图的人很伤心。”
姬遥莘猛地醒过神:“很伤心?”
没有比“伤心”这个词用在这里更不恰当的了。苏箬感觉到恐怖、危险、诡异,都再正常不过,唯独不应该感到伤心。为什么会伤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伤心,”苏箬似乎猜到了姬遥莘所想,“我只是有这样的感觉。这人在画画的时候应该会很难过吧,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感觉。”
千里迢迢跑到雪山的漂砾滩上用脚踩出这么大的一副作品,确实应该感觉到难过,姬遥莘心里恶狠狠地想。
“我们先上山。风一吹,雪上面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姬遥莘轻轻说道。
两人继续走过湿滑的石板路,那孩子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包,膨化零食在包里哗啦哗啦地响。姬遥莘望着远处深青色的苍松翠柏和团团从山头压下来的乌云,眼前再次浮现姬默言离开时的背影。
小屋还在山腰处,姬遥莘甫一瞥见那屋子,脸色就阴沉了几分。房门是开着的,里面巴掌大小的地方一览无余,一些纸张、泛黄的海报被吹得卷了起来。
她每一次离开雪山都会把房门仔细地锁好,小屋虽然破烂,但是这门是不会被狂风所吹开的。有人来过这里,离开的时候没有关门。
姬遥莘恍惚地想起,姬默言母女都没有关门的习惯。
苏箬那孩子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她加紧脚步走进去,跺着脚说:“好冷啊,屋子里和外面一样冷。”
“我这就生火。”姬遥莘说着,轻轻将门叩上,打开灯。钨丝灯光昏暗,但是黄色的光温馨而朦胧。
苏箬站在房间的角落,抱着双臂不停跺脚,很冷的样子。姬遥莘拉开矮柜的抽屉想找一些可以引火的纸头之类,但是抽屉里空空如也,她心里一惊,那个记录山难的本子不见了,被人拿走了。
姬遥莘不动声色,又到一旁开始翻找,她从小床下找出了一张布满灰尘的纸,看着像是从旧杂志上撕下来的彩页。姬遥莘有些奇怪,那几本八十年代初买的旧杂志早就不知所踪了,估计被默言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可是现在却出现了杂志的彩页。
彩页上的女人穿着早已过时的时装。图案褪色,模糊不清,默言曾经指着这个女人问她:“你喜欢这个女人对吗?”
姬遥莘看了一眼苏箬,她用这张纸引了火。
天还没有黑,乌云从山头掠过去之后,有一点太阳。山顶的积雪在太阳映照下像银子一样发亮,雾尚未完全散去。
姬遥莘看着炉子中的火逐渐烧得旺了起来,那孩子已经凑到炉子前,火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她说:“苏箬,你在这里一个人待一会儿,不要乱跑,我马上就回来。”
第94章地狱变(10-6)
姬遥莘在走出小屋房门的时候似乎听见苏箬说了一句“快点回来”,但声音被山风吹散了,她也听得不甚清楚。姬遥莘拿出幽冥令,红色的东西躺在手心,沉甸甸的,像苏箬的另外一半魂魄。如果姬默言还活着,得知自己好不容易寻觅到一个有双倍魂魄的人,却帮助她把魂魄分开,一定会大骂自己不知好歹暴殄天物。
她现在才发现她离做事不择手段的风格还相差十万八千里。是因为喜欢苏箬那孩子吗?年轻人喜欢一个人的那种喜欢,这究竟是什么感觉……
山风凛冽了起来,但是应该还不会马上下暴风雪,也许明天还会是好天气。乌云飘过了远处的山顶,积雪皑皑的山峰像是戴了一顶闪闪发亮的白帽子。不过要抓紧时间,苏箬此时正一个人在小屋中,姬遥莘担心她会出什么意外。
她起初在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的山间小路上行走,后来脚步越来越快,变成了奔跑。
这是什么季节,什么时间?她不知道,这座山只有两个季节,大雪封山和大雪尚未封山。而现在所有的时间所有的季节都已经乱套,对于她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这座山,姬遥莘还是很熟悉的。她知道有一条捷径直接通向那片被画了地狱变的雪坡。脚下的冰雪、泥泞或者是坎坷对于姬遥莘都没有影响,似乎只有这种没有意义的奔跑才能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
姬默言的模样,她那张涂抹了煤灰的脸,再度浮现在眼前。多少年过去了,姬遥莘都发现自己无法忘记。
一切都是姬默言告诉她的,包括姬氏有宿敌的事实。无法确定真伪的话语被尘封在记忆之中,相隔几十年之后,姬遥莘顿悟到那很有可能是谎言。
然而,姬默言没有与她敌对的理由。姬遥莘这些天里一直在想这些事情,她没有得罪姬默言,而且姬默言如果对她有什么不满大可以正面刚,没必要搞这些鬼鬼祟祟的事情。
风仿佛送过来一句尖锐的质问:“你真的没有得罪过她吗?”
姬遥莘心情沉重。她想起默言,那个离不开床的女孩。她知道默言的死不仅仅是因为头骨的那处伤痕,她的肋骨几乎全都断了,但是断裂的痕迹并不整齐,换言之,并非是用锐气将其砍断,而是摔打或者是用什么东西砸出来的。默言在死前很可能还遭受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折磨。这些细节她都没有告诉苏箬,仿佛只要她不说,苏箬就依然会景仰她、爱慕她一样。
如果不是正在紧张地赶路,姬遥莘很想长叹一口气。她从山麓的一条林间小路攀上漂砾的巨石。白雪被踩在脚下,她站在山坡上,狂风将她的头发凌乱卷起,山坡就像展开的一大片雪白的画卷,刺目的反光令她眩晕。姬遥莘选择了山坡一侧有阴影的小路,慢慢沿着山坡向上走去。
这回,地狱变的图景就看得很清晰了。每一根线条都是用脚一步一步踩出来的,脚印之间挨得几无间隙,可见走出这幅图的人曾经在这里多么好整以暇又很有耐心地走来走去,一定是非常诡异的场景吧。姬遥莘攥紧了手中的幽冥令,她看到这些脚印全都是赤脚,脚掌不算大,甚至可以感觉出来这个人的足弓弧度很好看,可能是个女人,也可能是个个子矮小的男人。
出于某种直觉,姬遥莘认为这个女人的足印。
沿着山坡走上去,就到了山脊。这是连绵不断的山峦中稍矮的一座,像是屏障中的一个缺口,但山脊之后的山体宛若被刀平平地削下去,形成一个异常险峻的悬崖,垂直距离约五十多米,悬崖下面是汩汩流淌的小溪,溪水的源头是地下暗河,因此无从追溯。
这个地方风异常之大,吹得姬遥莘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她低头看着脚下的山坡那副巨大的地狱图景,画上的业火好像已经烧到了她的身上。于是姬遥莘转过身走了几步,站在巨大的断崖前,望着脚下弥漫着白雾的万丈深渊,闭上眼睛感受雪坡上残存的气息。
姬遥莘能够感受到怨灵的气息,这对于她来说就像在高档西餐厅里闻到油炸臭豆腐的气味一样容易。但是她站在这个风口,狂风卷挟雪粒吹在脸颊上像刀割一般,她什么都感受不到。仿佛是个隐形人用一双模具脚在雪地上印出图案,风一吹,他的一切痕迹就都被带走了。
至于什么所谓的伤心,姬遥莘更是不知道苏箬是哪来的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