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
我们没有走我当初上来的时候用的那个楼梯间。我想凭八诡的身体他也根本钻不进去。我们走的是正厅的楼梯,宽敞、还有带着经过雕刻装饰的扶手。
八诡拖着他的肥肉蠕动在我前面,看上去走的有些吃力。我忍不住担心如果他失足的话,会把我直接压死。
我们爬了好几层楼,直到八诡把我带到了一个突出在城堡墙壁外的天台上。
一整狂风刮来,我忍不住用手挡了一下,以免沙子之类的东西弄进眼睛里。
这并不是王城的。在我的头顶上,还耸立着另外好几层的建筑物。它们直插云霄,并用狰狞的黑色投影笼罩在这片城市之上。
「在往上就是王殿了。你去过苍白之巢,应该清楚那里有什么。」
八诡淡淡的说。
我当然知道。那里有通往深渊的入口,也是王唯一能涉足于暗面的「渡口」。
「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
我问。
八诡向前走去,一直踱到了天台的边缘。
「你身为人类,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觉得这个答案你心里很清楚。」
我说道。
「我需要你亲口说出来。」
「人类可是充满了谎言的生物,你觉得说不说又有什么意义?」
八诡的肩膀耸动了两下,我觉得他似乎在笑。
「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感觉,你现在变得越来越像我们了。」
我皱起了眉头,「这可不会让我感到什么荣幸。」
八诡转过了他肥胖的身体,那座山一样的影子将我罩在了下面。
「无需荣幸。很多里奥雷特都觉得人类弱小而卑微,但事实是没有你们也就不会有我们的存在。」
「看来关于里奥雷特是由人类原罪中诞生的说法在你看来并不是无稽之谈……」
我说。
「那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事实上,里奥雷特和人类的差别就真的那么大么?我和其他的里奥雷特看法并不一样。我认为人类的强大也是强大的一种方式。你来寻找阿纱嘉,然后最终站在了这个地方,我觉得很高兴。」
我细细品味着八诡话里面的意思,「我听说是你提议将阿纱嘉送到【神都】里面的。」
八诡点了头,「里奥雷特强大的方式有很多种,而我坚信去追求人性就是其中一种。一直到现在我仍然这么相信着,虽然那个小家伙还没有获得我预想中的力量。」
「听上去你对阿纱嘉抱着什么特殊的目的。」
我只能这么解释。
「整个噬族的人都对着她抱有目的,不光只我一个。」
八诡站在这个寒风呼啸的天台上,开始给我讲述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
在整个暗面之中,宫族比较弱小,骸族保持着超然的地位,瞳族的力量是绝对的,血族又是已经消失的种族。所以真正动荡的就只有影族、心族和噬族,这三个种族的领地不断处于相互吞并的状态之中。
影族的攻击欲望非常强烈,而他们的原罪使得他们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更有作战的欲望。所以影族把很大程度的兵力放在了骸族的方向,骸族则漫不经心的做着最基本的防御工作,战局一直处于不温不火的纠缠之中。
近百年来,暗面最激烈的战局还是处于心族与噬族之间,两个种族掀起的血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由于里奥雷特并没有对自己种族的忠诚感,一切战争都是在领主和将军的指挥下进行的。绝对的支配力决定了弱小的里奥雷特根本没有拒绝作战的资格。
就在不算久的一段时间之前,噬族为了抗击处于优势的心族,向瞳族示好并用很大的代价借来了一件可以扭转战局的东西,那件东西的名字就叫做【魔龙之眼】。
然而,在噬族动用那件东西的力量之前,它却被偷走了。
瞳族的盛怒之下,噬族不得不做出妥协,将自己的王女献了出去。而在那之前,是八诡以王城领主的身份极力给阿纱嘉争取了一个带着魔兽群攻入【神都】夺还魔龙之眼的机会。那个时候如果阿纱嘉能够成功将它夺回来的话,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然而她失败了,并阴差阳错的认识了我。
「这一切并不仅仅是噬王的决定。我觉得对于王这种已经接近不朽的存在来说,自己种族的兴衰更像是一种游戏而已。真正在乎自己种族兴衰的都是族内那些力量强大但还没有获得不朽资格的家伙。现在族内有三派,一派以深渊总督碎颌为首,碎颌是噬王在深渊中的代理者,他的主张就是你所看到的——把阿纱嘉当做筹码交给瞳族。」
「另一派算是强硬的主战派,领导者是噬王曾经的直属部下,王族的饮岚。饮岚不喜欢任何交易,她并不在乎阿纱嘉在两族关系中的作用,只在乎每一场战争能吃掉多少对方的强者。饮岚在深渊中掌握着噬族最强大的部队,她的立场在族内也算是举足轻重。」
「我就是最后一派,按你们人类的话说,就是韬光养晦派。换个角度说,我更应该算是博弈派,我决定把吾族的未来赌在那个小家伙身上。」
我仔细打量着这个里奥雷特,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类似于「谎言」的破绽,但是却失败了。
「你为什么要赌阿纱嘉?」
「我们死守着传统的力量规则,已经在其他族群的压制下被动了很久很久,是时候尝试一下新的规则了……如果让那个小家伙成为新的噬王,我们的种族才有再次夺回应有位置的机会。这就是我的看法……」
「可你们里奥雷特应该是只为自己而活的,不对么?」
八诡笑了,「难道你们人类就不是这样么?可你们一样有自己的国家、民族和各种抱成团的组织。所有的这些都有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利益一致。我们和你们在这点上没有任何区别。」
「相互利用……」
我喃喃道。
「无论你能不能理解,其实我们里奥雷特的感情远远要比人类丰富,但深渊赐给我们的契约规则保证了我们的知行如一……阿纱嘉已经把你视作约定之人了,你不要让她失望。」
我从八诡的话中听出了我原以为不属于里奥雷特的东西。
「你这么看重阿纱嘉……我总感觉并不只是出于你的赌注……」
八诡微笑,「我没有走成功的路,希望小家伙能够做到吧……」
「路?」
「化身为人。」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以里奥雷特的思维,你的这个想法应该非常可笑才对。」
八诡哈哈大笑,「或许吧。只不过,探寻力量的道路有很多条,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坚持的东西就一定是正确的。如果你见过光面的那些里林,或许你多少能理解我的想法。」
我从来不知道那些光面的里林是什么样的存在,所以也无法接过他的话。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已经有一个里林曾经和我共事了很长时间。
「化身为人……这难道是某种生物工程么?」
我打趣道。八诡给人感觉人味十足,和他交谈完全没有其他里奥雷特的生涩感。
「拥有一颗人心,这就足够了。人的每一项罪恶都足以让我们诞生出王那种存在,那么拥有全部罪恶的人,能够到达什么样的高度呢?倘若拥有那种东西的不是人而是我们这种不被时间所束缚的里奥雷特,又会诞生什么?」
我受到了八诡情绪的感染,一时间也有点颤抖。是啊,我在这个时候也相信了八诡的话……假如阿纱嘉可以做得到,那么她就一定可以成为噬之女王,并且带着她的族人走上前所未有的高度。
「我只希望现在的我可以帮到她,至少把她从那个牢笼中解救出来。」
「那么我们现在暂时是处于一个立场的同伴了。」
八诡笑,脸上的赘肉像波浪一样翻滚着,「月喉是饮岚的部下,不过现在已经被我拉拢到了这边。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咨询他,那家伙可以信任。」
「可是我现在连你还没有真正信任。」
「谁他妈在乎你怎么想。」
八诡笑骂了一句,挪动着肥壮的身躯向天台的出口走去,「反正你也没有别的选择。老老实实替我跑跑腿打打工,我或许可以考虑亲自插手帮你一些忙。」
他说的对,至少现在我需要像他这种强大而坚定的同盟。
「你要我做什么事?」
「看管招待一下你那些烦人的同胞,别让他们把我的城给折腾坏了。」
************八诡出人意料的将整个裂腹城的人员调动权力全都交给了我,直接给了我一个「监管者」的名号。他这个举动之下隐含了很深的意图,绝对不止是让我帮他跑腿打工这么简单。
月喉对我施行权力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的反对意见,甚至很认真的将我的权威性对身在王城的所有里奥雷特做了传达。这大概是八诡让他做的,但在这件事上他的执行力没有打任何折扣。
从月喉的口中,我了解到裂腹城最近来了一批人类。他们似乎付出了不少代价,向八诡借用了堕鎏之地要做一些事情。
堕鎏之地非常庞大,关押阿纱嘉的誓约禁壁只是其中的一座小小建筑而已。
这片和深渊略微重叠的亚空间有很多条规则,其中一条是进入者的能量受到了极端的压制。我不知道那批人是要过来做什么,不过既然八诡给了我代表他处理这件事情的权力,我就决定把事情做好。
原因很简单,普通的噬族并不允许到这下面来,所以也没有人能够保证留在这里的阿纱嘉的安全。作为里奥雷特来说,哪怕那些人类侵犯了阿纱嘉也罢,只要她没有死,就可以通过供给更多食物的方式让她复原。所以无论是八诡、饮岚还是那个最大的障碍碎颌,都不是很在意阿纱嘉是不是会受到这些人类的伤害。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以手里面临时的权力来保证不会有意外在阿纱嘉身上发生。
八诡安排我做这件事也有他的原因,我相信他非常清楚一点,那就是苍缀给我的力量在堕鎏之地并不受限制。她的身体已经溶于深渊,所在这个地方她能供给我的力量甚至要更多一点——虽然最多也就是多一道零斩的程度,但对我来说已经是极大地优势了。
现在进入暗面的人类势力已经越来越多,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们已经跑到噬族这么远的地方来了。要知道,离这里最近的其实是反抗军的据点,如果这批人类不是反抗军的成员,那就意味着他们是从人类在遥远瞳族建立的城市绕过来的。
这期间路途的艰辛与危险都不是我能凭借想象力来补充的东西。
那些人类就住在裂腹城的王城里面,可是这座王城实在是太大了,如果我冒冒失失的深入进去的话自己都会迷路。所以监视那些人类的任务我交给了月喉手下的一个里奥雷特。
我不清楚那些人类什么时候会下来堕鎏之地,所以我干脆就守在了阿纱嘉那里。里奥雷特拥有着某种感应的能力,所以我便让监视人类的那个里奥雷特通过阿纱嘉来提醒我人类的动向。
看到我背着一大堆的食物出现在誓约禁壁的门口的时候,阿纱嘉的眼睛亮的吓人。
这家伙比以前要成熟了很多,至少给我的感觉是这样。放在一年一前,饿到这种程度的她绝对会扑到食物堆里面来;可是现在,女孩表现的非常矜持和优雅,只是小口小口的补充着自己的力量。
阿纱嘉被关押于誓约禁壁之内的时候,只被提供了最最基本、不至于使她自噬的食物。这是基于来自深渊的某个混蛋的主意,也是为了让阿纱嘉乖乖听话所下的命令。暗面还没有里奥雷特胆敢违抗深渊总督碎颌的决定,八诡也并不觉得值得为这件事和对方起冲突,所以阿纱嘉在这一年里吃了不少的苦头。
她最怕饿,看着她瘦骨嶙离的样子,我觉得非常心痛。
不过像奇迹一样,这家伙在吃了足足十几公斤的食物之后,面色和肌肤都展现出了焕然一新的光泽,机体迅速复生到了原来的水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连胸部都大了一圈。
「你变了。」
倚着冰冷的石座,我和女孩肩并肩坐在地上。看着她的侧脸,我缓缓地吐出了一句话。
「经历过一些事情,总是会学着长大一点。」
阿纱嘉用披风裹住自己的身体,领子上厚厚的白色绒毛挡住了她的脸颊。女孩的语气柔软却遥远,对我所熟悉的阿纱嘉来说那是一种陌生的情绪。
「终于在你身边了,可惜现在还没办法带你走。」
我握住了她的手,有点凉,她没有拒绝,而只是说了一个名字。
「葬敌初邪。」
「什么?」
我觉得喉咙一阵发紧,心跳也加快了。
并不是没听清阿纱嘉说的话,而是不明白女孩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出了她的名字。
「你的那个女人……你就一点都不打算给我解释什么么?」
阿纱嘉轻声说。
我听到了女孩语气中的一点点幽怨,反倒却轻松了些。她在乎,所以才会滋生这种情感,这种感情充满了人性和小小的别扭,只属于恋人之间的别扭。
「她背叛了我。」
我沉声说。
令我非常意外的,阿纱嘉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轻轻的张开了双臂,拥住了我的头。
「我看到了,贪狼。你的朋友们……火山……你的喉咙……你的刀……那个时候,一定很难受吧……」
她没有喋喋不休的为了初邪的事情而生气,也没有纠缠于我对她某种程度上的不忠……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来温柔,足以摧毁我所有坚强的温柔。
我忍不住抓住了她抱着我的手,紧紧地咬住牙,没有让泪水流出来。……这是一个迟来的拥抱。我们在穹顶之役分别的时候,她以一个击破了我最后防线的拥抱作为分别的象征。而现在,我和她在心里留下的伤痕随着这个拥抱被冲刷的一干二净了。
我不禁感叹,如果我和fey能在相互伤害之前就以这种方式治愈对方的话,也许……
那已经不重要了,阿纱嘉现在就是我的一切,我不会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了。
「把你一个人扔在那边……我很后悔。」
阿纱嘉抚摸着我的头发,轻轻的说,「让葬敌初邪趁虚而入,是你的错,也是我的错……」
「那已经是过去了。有你,别的事情我已经不在乎了。」
「她伤害了你,我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阿纱嘉平静的说着,说的那么温柔而坦然。
可是我却产生了犹豫。初邪……我真的要和她刀剑相向么?我宁肯不要再见她,让这段仇恨和扭曲的感情就这么消失在时间的河流里或许更好些。
可是,死去的同伴……
察觉出了我的矛盾,可是女孩没有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