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尼莫扯扯嘴角,“我说过,让我们用更‘恶魔’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深渊贤者从未如此痛恨现况——他手握着梦寐以求的谜底钥匙,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消息传达出去。他只能紧盯着对方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并成功地从其中找到了敌意。
尼莫·莱特是故意的。
不,魔王是故意的。
“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好好看着。”那个曾经瑟缩的黑章新人抬起空着的左手,用力向后挥了一下。无数闪烁的符文、法阵的和算式瞬间铺满天空。戴拉莱涅恩猛地仰起头,他看到了自己曾经解答过的,试图解答的,尚未发现的知识。它们在星空下漂浮,以惊人的速度变幻。
真美,他心想。
“算好了。”尼莫低语道,将沉浸其中的恶魔生生扯回现实。
“什么?”戴拉莱涅恩几乎是下意识回应道,他正被无比巨大的幸福托起,人们的哀嚎化为悦耳的音乐,火焰掀起的热浪变作温柔的抚摸。他从未如此的——
“你的回路。”尼莫深吸一口气,“你附身的肉体有点多,花了我一点点时间。”
糟糕。
恶魔的背上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从一开始,拖延时间的就不止自己一个人。戴拉莱涅恩瞬间反应过来对方要干什么,影刃再次浮现,这次是向他自己使用的躯体劈去。
然而它还是不够快。
他收集到了足够资料,离研究多年的谜题只有一步之遥。魔王现世,真理的大门正冲他缓缓打开——无数新鲜的信息正将他包裹,这本该是无上的幸福。可他甚至没来得及多体味几秒,就被一只手直接扼住脖颈。
那只手没有用力,甚至是温柔的。可突然涌起的绝望陌生而冰冷,恶魔的声带似乎在那一刻被冻住,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忘掉吧。”尼莫呼出一口气,他小心地控制着怒气,语气有点生硬。“关于守门人的一切,你在这里得到的全部知识,全部记忆——统统给我忘掉。你的头颅里不是大脑,和人类不同,你扛得住这种冲击,不是吗?”
“……但是请记住这种绝望,好好记住。”
得到所爱,然后眼看它在眼前消失的绝望。和人类的痛苦或欢愉无关,仅仅是作为名义上的同族——他将刻在自己骨头里的那份绝望原样奉还。
法术随着恶魔的魔法回路延伸,从这具肉体迅速冲击到深渊之中的恶魔本体,再扩散至地表的每一个分.身。凋零城堡相关的所有信息将从深渊贤者的记忆中彻底消失,永不回归。
尼莫松开手,漫天的知识散去,而那个邋遢的中年人失去意识,木偶般倒回灰雾之上。他没有再看对方一眼,直接向奥利弗的方向冲去。
奥利弗还停留在原处。只不过这次他不再伸开双臂,反而在勉强维持着一个半跪的姿势,两只手颤抖地拄着安息之剑。燃烧的废墟消失了,地表的巨坑已经深不见底。灰雾还在绕着他盘旋,动作愈发不安定,隐隐有失控倾向——并非是因为奥利弗的情绪多么激烈,尼莫熟悉那种气息。
只有托着囚徒和守门人的灰雾还安稳,只不过在不妙地颤抖着。他的恋人太过疲惫,又太过生涩。他无力再驾驭这份崭新而狂暴的力量。
而不远处,大批生命反应陆续出现。
凋零城堡只是守门人用于做活体实验,顺带培养死囚士兵的机构。守门人的其他机构一定发觉了异常,而考虑到守门人千百年来的积累,来人之中搞不好还有各个国家的军队。
他们必须离开,立刻离开。
“奥利,够了。”尼莫停在奥利弗面前,他毫不犹豫地跪下身去,捧住对方的脸,注视着那双黯淡的绿眼睛。“看着我,你能控制它!”
这一次不是看不见脸的拥抱,两张脸孔离得极近。尼莫看得很清楚——奥利弗的嘴唇全是血口,脸上满是脏污和泪痕。
他的奥利弗。
心脏并没有出现搅碎似的疼痛,恰恰相反,它似乎直接从自己的胸腔之中消失了,只留下绵延不绝的钝痛。奥利弗没有对他的呼唤做出什么反应,尼莫颤抖着吁了口气,直接摘下那个沾满血渍和肉块的骸骨头盔。
力量几乎失控,几乎要伤到别人,这样的时刻他也有过。而就像当初奥利弗为自己做的那样,尼莫心想——
自己也能把奥利弗呼唤回来。
可尼莫并没有像当初的奥利弗那般温柔——他伸出右臂,直接勾住对方的头颈,可以说是恶狠狠地吻了下去,并在同一时间尝到了鲜血的味道。湿润的舌尖划过对方嘴唇上干裂的伤口,随后撬开牙齿。
一个掠夺般的深吻。
没有时间矜持,没有时间去思考其他。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将告诉奥利弗所有事情,而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后一个吻。
这个想法让他绝望。
乌云散去,星空再次明晰。深坑底部不时闪过几丝火光。灰雾缓缓飘下,将失去意识的守门人和囚徒放在了巨坑两侧,随即散去。而在附近肆虐的灰雾也在刹那间停息,不再四处制造撕扯咀嚼的噪音。远处的军队在飞速接近,整齐划一行动的轻响随风飘来。
奥利弗终于眨了眨眼。他松开剑柄,直接搂紧尼莫的腰,果断加深了这个吻——与其说是恋人间爱意绵绵的亲昵,这个吻更像是吞噬和啃咬。
痛苦、悲伤而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