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么?长渐。
后这般问了你,却得别样回答,“天然质朴,呆而不迂”,复论断曰,“天然呆。”
贴切,不愧是朕的长渐。
见你率性扯了纸,泼墨挥毫,寥寥数笔,勒出只憨态迟缓的乌龟来,带了点顽意的笑,“像这个罢。”
像么?朕倒不觉。
不过长渐你若喜欢……翰林院倒有着了暗绿朝服的位子,又是个无甚风浪的地方,养个闲人博你一笑罢。
渐渐得了飞秋来报,你与那人日趋亲近。初尚不以为意,久却难免郁结,掂起不经意的语气,询那方平可真与你兄长相似了么。
得轻巧回答,“与家兄大不同。景寰是景寰,妙人。”
妙人?便诏了方平来,见他匍匐余地,微薄谦恭,只晓得应声诺诺,寡索无味。惟能说,耐心尚好。
这人,可哪里得了你青睐?朕好生不解。
你言笑晏晏,讲景寰聪慧剔透、温雅良正。
可说那人在朕面前藏了拙?
起了兴致,多叫方平来瞧,见他面色茫然的恭顺。着飞秋查了,居然在个闲职上也尽力呕心,补复了许多珍贵古籍来。
忽就晓了你欣赏方平的缘由。纯质素净,有自知,无野心,的确是一种别样的聪慧剔透。你我均扰扰于这纷繁俗务里,断没了机会得那人的坦荡闲适。
艳羡,甚至妒忌了的,当有人占据了你魂魄里需渴却永不可得的那么多美好。
放下心,你也不过就存了同样的念想接近那人罢。
有些事情,知错就已晚了。当你提了那人眉宇满是恋恋的温柔;当伏上你身,你闭了目隐隐的忍耐。无间亲密里,画出渐深的沟壑,两个世界就分隔开来。
长渐你……可还是朕的?
及你而立生辰,竟还拒了朕相邀。原是备了褐衣,欲同你厮混市井,偷得半日暇闲的……
月前斟酤酒,不销孤寒,独坐天明。
飞秋来禀,呈了你素喜的绣白束腰,言你于花前月下,对另一人解带宽衣,送抱投怀,同榻相拥……
捏紧了那取自荷塘、犹带水气的白带,指尖冰凉掐进掌去。
下一刻却闻了飞秋平板无起伏的话语,“两位大人畅聊一夜,绝无其他。难得学士府里撤了守备,刻意叫属下听得一清二楚。”
气力顿泄,一瞬不知当喜当忧。
长渐,你存了多少心思?侄嫂托了方平,又借飞秋之口授意予朕。是算准了朕的脾性么,断不能因莫须有重责了方平,亦不能任了你亲人遇险。
长渐,你还当真是朕的长渐,知朕如斯!
犹须撑全了精神,端威仪,上朝去。
如你愿罢,远远遣了那人,暗里知会飞秋紧盯了晚昀的动作。
却助不得其他。犹记朕掌心充盈了温软的五指,轻轻相扣,契合自然一体,闻你沉静肃穆的声音:“臣子间内斗无妨,牵涉皇上的偏倚,便是步步迫了晚昀逼宫的……没有决然把握,皇上断不可涉手。”
而后奔劳沥血,与飞秋一路收束了明里暗处的力量,归在朕手里。却始终谏朕时机不到,打草徒惊蛇。
那般全倾了意念为朕打点啊。
那个时候,朕的长渐。
而今却捺不住隐隐质疑,朕曾以为那是情的,你尽了良多心血的奉献。
抑或只是臣子的忠么?忽忆起你敛了生动,现出严正时,提及最多的,永是朕当端肃行止,拔除怠惰。
原来你从未忘却了臣子本分的……
学士府讣告传来,言你魂往西去,因得了虞竑当年的恶疾,终前尚念念不忘谏朕为君明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