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宋铭铭还能怎么办?虽然检查是答应写了,可就是觉得被反将了一军。
母女俩走后,宋铭铭跑到陈正那儿大吐苦水:“陈老师!您给评评理,她刚才那是什么意思?‘我是做媒体的’,这是威胁我是不是?做媒体怎么啦!随随便便就能给人扣个大帽子曝光了是吧?连家长都这样,学生能好吗?学生一旦出问题了,不还是要先找我这班主任问责吗?!”
陈正是一个非常老派的教育者,信奉“严师出高徒、高压出精英”,对西式开放教育不屑一顾,因此对宋铭铭的话深表赞同。
“现在的家长就是太惯着孩子!以前那个时候哪有这么多事,当老师的说一不二,家长都安安心心把孩子交给我们,什么都听老师的,不然要学校干吗?”
这一点章心宥深有体会,他虽然不是调皮捣蛋的类型,但从小到大也没少因此而挨尚女士的揍——不管青红皂白,反正被老师批评了就是他不对,揍完了尚女士还要按着他的头去给老师道歉。
“还什么‘安全措施’?您说这是一个母亲应该说的话吗?咱们说一句不好听的,未成年小姑娘偷尝禁果去打胎的例子不知道有多少!她就一点不操心?!到时候我看她找不找学校的麻烦、找不找我的麻烦?这班主任真是越来越难当!”
舒星忆的这份特别,除了来自她本身,更多的是来自家长和家庭的教育方式。对于学校来说,舒星忆以及她的家长,某种程度上确实有些令人束手无策。
等章心宥自己接手了班主任,他便明白了一点:“每一个‘特别’的学生都是一个潜在的不定因素”。
班主任所要面对的问题不仅仅是成绩的提高,还有学生的安全、心理健康、小团体内的人际关系,在这个年纪,一点小小的矛盾都有可能成为被敌视、孤立、欺凌的导火索,往大了说,可能造成一辈子的心理伤害。所以在老师的角度看来,自然是希望把坏苗头都掐死在萌芽状态最好。
章心宥在跟宋铭铭交接的时候,特意留心过她提过的几个“刺头儿”“后进生”,舒星忆就是其中一个。但通过一年多的作业辅导,章心宥一直觉得舒星忆其实不难沟通——她的疑问很直接,表达认同也非常直接。
正因为太直接又太坚持自我,某种程度上就体现为对教师尊严的挑战和对宋铭铭指导的质疑。
那一句“学生的样子是什么样子”,恐怕真的只是单纯的疑问。
中午舒星忆按时过来找他讲作业。虽然数学成绩不好,可是作业却一向认真,错都错得有理有据。入学时的摸底考试,她数学全班倒数第一。章心宥给她详细做了次测试,大概在小学三年级水平。
据她自己说,一家人数学都不好,小学数学老师又讨厌她,她就更不爱学。容易受老师态度影响这点,接任五班语文的老师也跟章心宥反映过,前班主任宋铭铭就是教语文的,被她请过家长之后,舒星忆成绩单上连原本好好的语文分数都开始下降了。
舒星忆的文字理解能力不错,但很容易钻牛角尖转不过弯儿来,一涉及到数字相关就只能用“特别差”来形容——不是数学,而是数字,她单纯地对数字感觉非常迟钝。这两点加一块儿,做应用题时简直就是灾难。
“这次考试成绩达标了,期末考比现在提高十分,不难吧?”
章心宥给她制定的学习计划力求稳扎稳打,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有一点小提高。
舒星忆咬着笔杆想了想:“我要是提高二十分,您能把《暗黑破坏神》借我吗?”
“不行,那是十八禁。”
“诶——”她拉长声音表示不满,“那JOJO五好啦。”
章心宥并不表示赞同:“我觉得第三部更好看。”
“不,我喜欢布加拉提。”
轮到章心宥“诶——”了。
虽然网络上有很多扫描版,但章心宥存的是实体正版,死皮赖脸托朋友从台湾、日本凑齐,人肉带回来的,自己翻还得洗手呢。
“可以借,但只能上半部,下半部等下学期。”没等舒星忆再次“诶”,他又补充道,“不可以占用学习时间也不能晚上熬夜看,我会问你妈妈的——”
“Deal!”舒星忆赶紧应下,怕他还有附加。
今天需要辅导的学生多,章心宥愣是没抽出时间吃饭。不光是他,几乎每个主科老师的午休节奏都快得跟打仗一样,不然也不会得胃病的几率那么高,章心宥工作不出三年胃就出毛病了。
更何况,下午家长会之前他还有一节课。下课刚挤出时间按照老陈的指示把发言稿改完,章心宥来不及歇一会儿就回到了教室,开始忐忑地开始迎接家长会的到来。
执教五年,按理说他早就不是新手教师了,可班主任的压力却远比他预料得要更大。陈正和宋铭铭有一点说的没错,“班主任越来越难当”。家家都一个宝贝儿,含到嘴里怕化了,送到你学校里来出了个什么差错,不找你找谁?
“没事没事,家长都见过,怕啥。”他暗暗给自己打气。
“你会成为特别好的班主任。”这句鼓励跟梦里那句“你很可爱”一样,时常在他耳边回响。
章心宥挺起了腰杆儿。就是,怕什么呢?没问题的。
逐渐有学生家长来了,见到章心宥纷纷问好。宋铭铭休假之前的最后一次家长会,向大家介绍了接任班主任,再加上本来就是主科老师,所以基本每个家长都混个脸熟。他虽然还没把家长都记全,但对方一说学生的名字他便立刻能对上号,简短的交谈间给自己增加了不少印象分。
还好,还不错,章心宥暗暗地想,心情逐渐放松了一点。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教室里的座位也快坐满。
正想着,他看到有人从转角走过来。
踩着秋日下午透过窗棱、仿佛被分割成琴键一般投射在走廊上的阳光,又好像是专门为他铺就的地毯,脚步稳健而轻快。
章心宥渐渐张大了眼睛,仿佛听见叮咚的琴音。
应该在梦里才能再见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对方的目光中也透露出惊讶,但很快就理解了。
“呀,原来你是我女儿的班主任,这么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