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看来,张柳算是嫁入豪门了,幸运或者不幸,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从一开始就嫌弃张柳出生卑微不配嫁给秦显昱的秦显昱的母亲三天两头来家里闹,张柳被她指着鼻子骂狐狸精不知羞耻,几乎吵得左邻右舍都不能安生。为了避开和她见面,张柳尽快找了份工作,虽然只是在影楼实习,她也无比热爱拿着相机去拍一对对新人幸福的模样。
然而只工作了不到半年,秦显昱就让她把工作辞了。不仅如此,秦显昱还开始干涉张柳的人际交往,通讯录里面所有的男性同学同事全都被他删掉,张柳被迫呆在家里,甚至连网络也没有,只能看看书做做手工打发时间,时不时还会被秦显昱的母亲上门找茬,指责她既不工作也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本分。
张柳怀孕之后,秦显昱的母亲和她的关系看似有了些缓和,并且以为她着想的理由请了个月嫂。不过月嫂可能太年轻,比较贪玩,每次打扫卫生都不彻底,还需要张柳再清理一遍。一次由于地板上残留的水太多,张柳已经够小心却还是滑倒了,月嫂怎么叫都没有回应,她只好一个人去医院,当天不巧正在下雨,张柳等了许久才拦到一辆车,去到医院已经晚了,她就这样失去了第一个孩子。所有人都怪她,她也怪她自己,白天勉力维持笑容,一到深夜就默默流泪。
原先那么积极开朗的张柳,逐渐抑郁,后来又陆续几次流产,秦显昱只会对她说,小柳,对不起,然后变本加厉限制她的自由,不让她和任何异性有单独相处的机会,甚至是张槐他都不喜欢他太靠近张柳。
他总是说,小柳,我太爱你了,十几年如一日的重复着,像魔咒一样……张柳不能回娘家,被迫和家里少了联系,她被禁锢在特定的活动范围内,没有人的时候能说话解闷的只有一只鸟。
秦显昱有很多事情没有让张柳知道,她一直不知道赵佳的存在除了是妹妹,还是她“丈夫”的另一个合法妻子,而且追本溯源,她才是真正破坏赵佳和秦显昱感情的第三者。秦显昱欺骗了所有人,唯独骗不了他自己,他把所有人都想得像他一样,爱情和婚姻可以同时背叛。在事实跟前,谎言里的爱是那么不堪一击。
即便这样,在张柳向秦显昱表示迫切想要结束这段感情的决心时,秦显昱依旧不肯放张柳离开。从赵佳那里得知,秦显昱不肯的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此时此刻,他的仕途生涯面临着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她希望张柳能悄无声息地走。
上天台以前,张柳确实想过要从那上面跳下去,即便她离开了秦显昱,天大地大她又能去哪呢?她又该如何向父亲和弟弟解释这十多年的虚假婚姻?
可是死亡只是逃避,真相从来只会被掩盖而不是随着死亡一起消亡。
真正让张柳坚定心意的还是因为秦显昱,他扶着张柳的肩膀,有那么一瞬间眼中居然流露出杀意。
不算长也不算短的人生中,前半生虽然贫苦却喜乐随心,后半生衣食无忧不仅没了自由甚至连生死都可能被他人掌控,那一刹那,张柳突然开始恨秦显昱,生命中唯一一次自私,不考虑后果,纵身一跳,让他眼睁睁看着“张柳”是如何挣脱他的牢笼,与他和这个世界诀别。
“其实之前……我有想过也许我还能再变回张柳……无非就是又回到笼子里,起码爸和小槐不会伤心。可是,他们已经知道了真相,与其鱼死网破,我的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伤害在所难免,一次痛彻心扉的难过之后,将再也没有惦记担忧,活着的人应该只为自己而活。”
小谷的话让江河心里除了叹息还是叹息,张柳已经彻底回不来了,为了她的尸身不再辗转颠簸,张云远和张槐决定将她火化后再带回去。
而秦显昱自从认罪之后就一言不发沉默得像沉入海底的石头,除了江河,没有人能够证明秦显昱没有推张柳,但是在事情发生之时,江河根本不认识秦显昱,他也没见过张柳,显然,秦显昱不打算为自己辩解。此外,秦显昱还面临重婚罪及盗窃尸体罪的指控,不仅他的仕途将因此中断,余生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在监狱中度过了。
人生在继续,生活也在步履不停地前行,笼罩在张家父子头顶的阴霾在江河偶然间提起要吃甜酥肉之时又达到巅峰,张云远忍着泪死犟着不让张槐帮忙,一个人关着厨房门呆了近两个小时,出来时他的身形摇摇欲坠,指着厨房里面示意江河自己进去,一转头泪水就低落到脚边的青砖上。
江河去厨房把张云远做好的一大盆挂着雪白糖霜的甜酥肉端到院子里,徒手拿了一块,举起手臂说:“柳姐最爱甜酥肉,……做的,小时候没有零食吃,肉也很少买,……每回都用肥猪油炸成甜品给柳姐和张槐当零食,香甜酥脆,念念不忘。”
张槐脸色隐约变了变,他没说话,只见一只鸟从院墙上飞过来,它衔走了江河手中的肉块,又在几人头顶盘旋着,迟迟不去。
江河把盆子递到张槐手中,半笑着对他说:“张槐,布谷鸟,也叫子规吧。”他知道张槐肯定能懂他的意思,子规,姊归,不过是换了另一种形式。
第52章夏深
夏天的感觉更强烈了,阳光从枝叶间透下来,蝴蝶和蜻蜓在光影间追逐穿梭,待人一走近就翩跹着飞出树荫外,渐行渐远。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江河带着消极避世的心态和能否长久停留的焦虑第一次来南星村,因为错过下车的地点导致在山野间迷路,最后遇到了张槐才顺利到达,而今他走在下课回去的路上,知道等待他的不再只是空荡荡狭窄的小房间,心情愉悦几乎可以忽视火热阳光直射带来的皮肤灼热感。
“回去要把风扇拿出来……”毕竟还是有那么一段距离,心情好不代表身体就不会出汗,再加上上课讲了太多话口干舌燥,他还是希望能一进门就能立马凉快起来。
刚走到家门口,江河就见二傻子飞速冲了出来,还以为它是特意出来迎接自己,然后就听见墙内传来张槐的声音,二傻子于是又风风火火窜进门。
几秒后,江河听到他自己的声音在屋顶上喊二傻子。
江河感到分外无语,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愚哥在戏弄二傻子,那鸟的模仿能力超强,哪怕只见过一次面的人或者动物它都能模仿个十之八九,有时候连江河和张槐也区分不出来,更何况是呆头呆脑的二傻子。
雪球气还没消,它肯定不会出来帮助二傻子,江河进门后无奈地说:“愚哥,你别欺负二傻子。”
愚哥从角落里一蹦一跳出来,眼睛里闪现出得意的光芒,那一瞬间江河仿佛看见了活的表情包:“略略略略略。”
江河:“……”
可怜的二傻子四肢摊开累趴在地上伸舌头直喘气,看起来更傻了。
“小谷呢?”要是它在的话也绝对不会放任愚哥这样捉弄二傻子,江河心疼二傻子,一边揉它的头用书本给它扇风一边问愚哥:“你不是和它一直形影不离吗?”
“没地方站,我先回来了。”它已经把这当成自己家了,小谷在的时候它在,小谷不在的时候它也来去自如。
它的回答没说小谷去哪了,不过江河能明白。
小谷没有打算和张云远相认,在它看来,人类世界中已经没有张柳了,它现在不过是寄存着张柳记忆的一个媒介,等到几年十几年过后,随着它的躯体死亡腐朽,“张柳”就彻底不存在了。其实江河知道,它是不想给他增添麻烦和困扰,不用冒着会被当作神经病或者异类的风险去和张云远解释。江河确实没有对张云远说什么,他也没有明确和张槐说小谷就是他姐姐的话,只能说张槐太了解他自己领悟了出来。后来张槐有没有对张云远讲什么,江河不清楚,想找个时间问一下的,又觉得现在这种状态挺好的,张云远一天天精神起来,偶尔会看见他对着小谷情不自禁就露出微笑,小谷作为一只鸟也十分喜欢亲近人类,有时会在张槐和张云远肩膀上停留片刻。
如果可以忽略眼前的这只浑身漆黑的鸟的话,真是再和谐不过了。
愚哥是不请自来的,江河不能把它当作阿花一样送给别人养,况且它自给自足,不能说江河在养它,它赖着不走,江河完全拿它没办法。
雪球就是因为这个郁闷生气了好几天,到现在都对江河爱理不理的。以前它只是傲娇了一点,现在这么爱耍小脾气越来越难伺候了。
同样觉得孩子大了开始叛逆不好带的还有肖沫儒,隔了一天江河带着二傻子去他那里看阿花,没想到应该在学校上课的肖郁竹也在,在江河来之前他们父子二人之间应该发生了一些什么,肖郁竹抱着阿花蹲在地上背对着肖沫儒看不见表情,肖沫儒则皱着眉一副很头痛的样子。
“怎么了?”气氛不太对劲,认识肖沫儒那么久,他在人前一直都是积极活跃的状态,几乎没见过他这么气馁且一蹶不振。
肖沫儒是真的头痛,很多年的老毛病,疲劳加上精神紧张,视线模糊,连话也不想讲,但是不讲又不行。肖郁竹不去学校上课,也没和老师请假,偷偷跑回来也不吭声,昨晚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呆了一夜,肖沫儒是见阿花一直跑去肖郁竹房间才发觉他回来的,否则肖沫儒现在就不是在家里而是去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