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便闻到一阵血腥气味,地上的席子上躺着数不清的伤员,随行军医在伤员之间来回奔走,不时还有几个士兵抬着卷起的席子走向远处,席子外偶尔露出一双灰败僵直的脚,这里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灰色,那是死亡的气息。
自古以来,战场上从来不缺少死气。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那些表面上光鲜亮丽的热血与豪迈令人向往,然而荣耀的背后是满目疮痍,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胜利的代价是万万人的尸骨,当你真正面对这些痛苦残喘的将士们时,才会惊觉,战争是残酷的,它是一把收割生命的镰刀,无论输赢,总会带来无尽的悲伤和痛苦。
赢的荣光是属于将军的,而死亡的阴影却是属于士兵的。
“相国……”一名军医来到他的面前,面有迟疑。
“怎么?”何雪衣望着这位军医,连日地忙碌让这位年迈的医师疲惫不堪,仿佛更加苍老了几分。
“相国,起疫病了……”
“疫病?”何雪衣瞳孔一缩,问:“可能控制?”
老军医叹了口气,摘下面巾,道:“目前范围尚小,还可以控制,但平谷内气候潮湿,疫病传播速度极快,如果战争不停,死的人更多,伤员抵抗力又弱,那时恐怕就……”
军医话未说完,但何雪衣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脚下来回踱步,蹙眉四村片刻,道:“你且下去吧,容我想想办法。”
“是。”老军医躬身退下,何雪衣透过他佝偻的背影看到了那些苦苦挣扎的伤员,心里情绪翻飞,如陈酒打翻,散一地复杂。
殿前美宴拜将军凯旋,谁管沙场祭多少冤魂。何雪衣一身白衣,站在灰头土脸的伤兵中间,仿佛灰暗中突然点亮的灯,格格不入,如泥沼中独立的雪莲,醒目又突兀。
他于佛前听教,悟的是普度众生,是将慈悲带给世人,可如今他在做什么?何雪衣扪心自问,他在做什么?
他与自己的亲弟弟刀剑相向,让天下陷入战火,让多少家庭背负生死离别,他问自己:何雪衣,你究竟在做什么?
看看这些苦难的士兵,看看鲜血铺就的战场,假若当初不曾踏入庙堂,如今,是否又是另一番局面?
不可否认,在自问的那一刻,何雪衣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违背了自己的诺言踏入官场,后悔如此无情地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于佛前修炼出的心若止水在那个黑衣的男人面前总是溃不成军,仿佛忽然失去了考虑后果的能力,冲动,冒失,像一个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
不过错已酿成,那么就尽全力挽回过错,不再让更多的人埋骨于黄沙当中。
何雪衣望了眼痛苦呻吟的伤员,面无表情地离开。
入官场,一方面是要将自己的才能报之于天下,将太平赋予天下,一方面,是想暂时远离墨漪,却抵不住造化弄人,当两朵并蒂的莲背道而驰,命运似乎就已经注定了。
本是同根,合则天下安定,分则乱世无常。
此后又过四月,两边军士打打歇歇,死伤数少了,却也不见得轻松,局势反而更加紧张了。
议事军帐里,斥候传来的消息在众人手上传开,何雪衣披着一件白色毛领的披风,指尖在桌上无意识地敲了敲,这是他思考时下意识地动作。
“玄天门已经坐不住,嚷嚷着退出了,玉石宗也有了意见,另外还有几个经不起耗的小门派也在闹,依我看,这无纱军怕是要准备解散喽。”
“这几个都是小门派,江晚吟怕是不会在意,我看还得继续下去,等那几个实力厚的门派也退出了,咱们这仗也就算是能打完了。”
“从消息看,这起义头子应是江晚吟了,待到左右无援,他一个观雪山庄虽然厉害,但又怎么抗得了我应天大军?”
“正是正是。”
听着几个军师将军议论,何雪衣却只从中看出一些怪异,他淡淡开口:“事情恐怕不会如此简单。”
“哦?”众人疑惑:“相国有何见解?”
“江湖门派林立,多如林中木叶,玉石、玄天对于无纱军来说,不过是百之一二,观雪山庄虽为一派,却占了极大部分,由此可见,这观雪山庄不容小觑,否则也难以独登武林盟主,何况,消息上这几个小门派退出的也太过干脆利落,既然淌了这浑泥,再退,又怎会容易?”
何雪衣娓娓分析,目光在沙盘上一掠,继续道:“近几次无纱军打来的士兵明显少了,而少的这一部分,却比退出的几个门派人数多,看来,对方又有新动作了,江盟主怕是等不及了。”
众人神情一敛,也都蹙眉思索,何雪衣缓缓转动手中装着热水的杯子,眼神在雾气中模糊不清:“清河山之后,有一条河,河水湍急,寻常人难以横过,这条河,通到了我军后方。”
“下一次开战,可就不会再是一处战场了。”
有人望着沙盘上那条汹涌的河,不可置信:“这河水虽未结冰,但天寒地冻,又怎会有人游得过来?”
何雪衣道:“传言江湖上有一个名叫‘凉舟’的门派,门人个个善水,内功深厚,会闭气之法,可在严冰之下游行数里,远超常人之极限。”
“还有这等门派?”
众人惊讶,总算体会到了江湖中奇人异士的难缠之处。
“如此,便得兵分两路,阵前阵后都需仔细防备,切不可让他们钻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