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惶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突然又开始闹“黑鬼”。比一般狗要大很多,也不像狼。最初是更夫看到了,吓得昏死过去。后来越来越多走夜路的人看到,甚至皇宫值夜的侍卫。
宫里也不太平。三岁的皇帝夜惊次数越来越多,只说听到金甲撞击,兵器相搏的声音,还有呐喊。
皇帝开始整宿整宿睡不着,日渐枯瘦。太后吓得天天吃斋念佛,乞求上天佛祖诸路神仙保佑儿子。
人说,大晏气数将尽。紫微帝星不稳,压不住魑魅魍魉。
长街落雪,王修在寂静的街上踽踽独行。李奉恕一贯心大,王修可明白,读书人都明白流言蜚语的力量。紫微星压不住魑魅魍魉,谁是魑魅魍魉?王修转过头,飞雪掩住他来时的脚印。长街看不到尽头,凛冽刮骨的流言不知所来,不知所去,寒风风呼号,张狂嘲笑:
曾子到底杀没杀人啊?
摄政王举着风灯,在影子里头看那硕大的画——坤舆万国全图。
世界真大。
这幅图一直在宫里压着。自从郑公的海图日志被烧,连这幅图都被紧紧锁着,生怕皇帝看到,再兴劳民伤财之事。雄伟壮阔的世界的画影,不见天日。
李奉恕把它找了出来。
明明祖先早已知晓世界有多大。
明明祖先都明白广袤的大晏在寰宇中也只是一隅罢了。
明明祖先早就知道墨加西亚,金加西蜡,还有那成堆成堆的白银。
可为什么我们却偏偏不记得了呢。
李奉恕举着风灯,坤舆万国全图被悬着,太大太大,微弱光线无能为力,找不到它的边际。李奉恕看着地图出神。
那么大的世界。
那么小的大晏。
王修端着一碗米汤进来,糯糯的米香萦绕。“你这两天入迷了,魂要栽进这幅图里。”
李奉恕转过身来,跟那巨大的地图比起来,连摄政王都小了——他在灯下微微一笑:“你看看这图,看看……”
那巨图的四角伸进无尽的黑暗里,无限地延伸,无限地扩大。王修放下碗,微微翘起唇角:“看什么?”
李奉恕指着东边一点,低声道:“在大洋那一边,有银子,煤炭一样的银子,不似大晏那可怜的,掺着诸多乱物的银,真正的净银,已经被泰西蛮夷挖了几十年上百年的银子……”
王修的眼睛被灯火映得亮亮的:“所以?”
李奉恕道:“我要去,大晏要去!”
王修轻笑:“去干什么?”
李奉恕道:“寇可为,我复亦为;寇可往,我复亦往!”
王修刚要说话,忽然街上一片嘈杂。李奉恕蹙眉:“外面闹什么?”
王修道:“这两天你看这地图都傻了,也不知道。坊间在传狐女夜行,黑鬼入户呢。”
李奉恕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外面吵闹声越来越近,鲁王府的门子不得不出去看了看。一队巡夜的军士擎着火把,如一条火龙涌进王府巷,嚷嚷着请摄政王暂时离府避一避。
李奉恕在里面听得莫名其妙:“什么?”
大承奉惊慌地跑过来道:“殿下,不好了,值夜的巡兵东厂番子说,有个黑影跑进咱们府了!”
忽然苍天一声雷,大承奉更说完话便一下坐地上。
更大的雷声滚滚过去,连李奉恕都明白了。冬雷夏雪,大灾大冤,大苦大难,大悲大惨。
雷声未停,甚至出现霹雳,王府内仆人王府外兵士全都跪下,磕头。一闪一闪天裂一般的闪电下只站着李奉恕和王修。
李奉恕走出游廊,抬头看着寰宇震怒的天,一字一句:“悬圃,取我披挂来。”
王修微微一趄身。
王修帮李奉恕穿上太宗皇帝黑甲,他神往地看着李奉恕手持长枪的英姿,灼灼的圆眼睛里映着天空一闪一灭霹雳的光。
李奉恕一攥长枪:“有什么,冲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