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公主府门口,几大驾马车在大门一侧排着。陈驸马一愣,家丁下去问门房,门房回答:“几家的夫人在同公主饮茶。”
陈驸马叹气:“从后门进去。”
门房往里通知,陈驸马归来。小厮站在垂花门门口通禀公主府掌事阁姑姑,掌事姑姑立刻端着花茶进公主内闺,几个公侯夫人围着公主品新收来的画,又从展子虔聊到仇英。管家婆一进门,垂着眼睛颔首,寿阳大长公主强自镇定,稳稳端着风度。
诰命夫人们谁也没看出异样,个个聊到尽兴。
过几日太后在后宫开蹴鞠戏,说是请了彭秀云,有品级的诰命夫人敕命夫人们都接了帖子。国丧期间笑都不能笑,出了国丧终于也有了游艺。许久没开蹴鞠,夫人们难免觉得兴奋。先帝在时喜欢看宫中女子蹴鞠,太后都会耍两下。
“我还记得那时候大长公主的风采呢。我们这些不中用的就是跟着乱跑罢了,大长公主用脚耍的皮鞠老老实实,宣庙都称赞过。”
寿阳大长公主微微一笑:“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我一个小丫头,大家让着我罢了。”
掌事姑姑安安静静立在屋子一角,听满屋子诰命敕命回忆当年寿阳大长公主十一二岁的时候跑得多快,“仿佛翩跹飞舞”,妃子宫女没有能挡住她的。
终于熬到茶会结束,诰命敕命们纷纷告辞。掌事的管家婆眼看着寿阳大长公主一提裙子,狂奔出内闺,眨眼间,门外面只剩裙子的一角一荡,须臾不见。
……公主跑得就是,快啊。
陈驸马避着女眷,悄悄进书房,马上开始写关于右玉小票对于宝钞的启发,寿阳公主提着裙子闯进门,带进一阵风。
陈驸马一笑:“你是飞进来的?”
寿阳公主眼圈一红。许久未见,陈驸马瘦得实在厉害,去右玉吃了多少苦?陈驸马放下笔,起身一揖:“殿下。”
寿阳公主冒出小女儿的娇态,把陈驸马推回椅子上,嘟囔:“气死个人,就是不见你黑。”
陈驸马坐在椅子上,咧嘴一笑,拍拍大腿:“来。”
寿阳公主在身后关上书房门。
本来陈驸马打算第二天一早就递交奏章的……稍稍耽误了半天。
咳。
陈驸马的折子直接到了王修手上。王修也就扒拉李奉恕的俸禄和鲁王府的账本流畅,看陈驸马关于宝钞的建言看得稀里糊涂。总结总结,差不多就是说陈驸马找到一条可以使宝钞正式流通的法子,比太祖时期更流通,还不比像太祖那样强制使用,是人们自发使用。
这几天都察院巡查吏治重振纲纪搅得风起云涌。肯定要裁撤一批冗员,过后就是提高俸禄。当朝官员俸薄这是事实,不少刚刚中榜的官员为了打点,或者干脆就只是为了凑路费到职赴任聘请皂隶门子,就得借京债。借了京债,到任之后就得还债,俸禄连维持日常开支都够呛,那么借京债还钱的钱从哪儿来?民脂民膏。
王修灵光一现,如果说宝钞一定要发行,是不是能和提高官员俸禄挂钩。还有,说到京债,“京债”是指为了做官所借的高利贷,倒不是专门指在京城的借贷。京城没有,那就办一个?王修被自己吓一跳,他再没溜都不敢真去放贷,那可害死老李了。个人放贷不行,朝廷放贷呢……
王修越想越兴奋,朝廷发行债票,借债给官员,低利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容许官员慢慢还,是不是能缓解外地官员被“京债”盘剥,转而去盘剥百姓这个问题呢……
还只是个设想,王修急需跟陈家兄弟商量……陈冬储这两天小别胜新婚,陈春耘远在天边不知道忙什么。
王修疑惑,陈春耘是好久没传信儿来了,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陈春耘在福建粮仓大展拳脚,精准地抓了个在砝码上动手脚的现行。在砝码上一动手脚,粮食入库和出库就不是一个重量了。陈春耘算账不如弟弟快,人情世故看得可是透透的,寻常人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对方憋什么坏心思——四个人打叶子,他永远想赢就赢。
曾芝龙用拳头叉腰,冷冷地看陈春耘如沐春风地询问那称重小吏:“这砝码怎么跟我以前见到的不一样?咦你们这里入库和出库所用的砝码为什么是两套?同样一斤的砝码,为什么这个掂起来要轻一点呢?”
陈春耘明明是笑着,那小吏尿裤子了。
曾芝龙一抽长剑,比划那个小吏:“你站秤上。”
那小吏哆嗦:“曾曾曾将军……”
曾芝龙一扬下颌,海都头拿着两套砝码,阴森森看那小吏:“两套砝码都给你用用,称称你多少斤。如果两套称出来一轻一重,以轻的数为准,把你身上重出来的部分,砍掉。”
小吏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关小人的事!不关小人的事!”
他许是看陈春耘面色和软,给陈春耘磕头:“陈同知,小人哪里有胆子私造砝码,求陈同知说说情,求陈同知说说情,求曾将军饶命!”
陈春耘心下凄然。他曾经就是小吏,如何不知道小吏纵然是恶也只能是小恶,首恶都躲在人后面通着天呢。
曾芝龙面无表情:“不关你事,那关谁事。”
那小吏满脸鼻涕打哭嗝,陈春耘马上就要于心不忍,海都头一挥刀,几个海盗把小吏往秤上拖,小吏惨叫:“福建所有砝码,都是总督府铸造下发的!”
曾芝龙皱着眉揉鼻梁,难道总督也得杀?
陈春耘心里尖叫,曾芝龙你给老子消停儿的啊啊啊!
海都头看老大低头思索,看陈官人面色温和,心想不愧都是朝廷大员,现在老大也跟陈官人一样,喜怒不上脸了。
曾芝龙命令泉州港停着的旗船把海盗分金用的砝码火速送到延平府粮仓。陈春耘认为此事事关重大,必须上报研武堂。曾芝龙没当回事,换砝码不就行了。陈春耘连夜写奏折,想连同两套砝码送回京。只是路途遥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送到。海都头心里也敬重读书人,陈同知虽然跟个磕头虫似的动不动就流泪往北下拜,其实人不错,于是建议:“我看研武堂驿马跑陆路送信即可。两套砝码实在是很有分量,不如走海陆?我们的人送去泉州用舰船全力开往天津港,比驿马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