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那师弟是在担心我咯?”
“你徒弟和你有区别么?”谈无欲对这个极为自作多情的师兄奉上了俩白眼,“不过以积分晋级和淘汰的游戏规则,最终将是王见王的格局,你也不看看河界对岸的‘帅’是谁么?”
素还真抬眼望去,只见棋盘之上,受魔考的入局弟子接二连三从棋盘上凭空消失,再由阵法传送至各家所在之处疗伤。很快,台面上便所剩无几,而河界对岸的战局自然也愈发明朗。
“王见王,朝见者死。看自己跟自己对局这感觉如何?素还真?”
身上衣物早已湿透,血与汗混在了一处,可鷇音子丝毫未觉疲惫,掌风劲力出无虚发,大批的尸块堆累在他脚边,那些爆体而亡的凡夫之躯尘归尘土归土,却仍有数不尽的敌人飞蛾扑火般蜂拥而来。
鷇音子不认得这些人,却认识这些装扮。
那时初入苦境不久,鷇音子偶遇一位肯收留他的老者,老者虽是个普通农夫,家境贫寒,却待小小的鷇音子还不错。可次年饥荒,时局动荡,一时贼寇四起饿殍死尸遍野。鷇音子亲眼见过,彼时来犯的山贼便有这般装扮,而情急之下,那老者竟要将不过成人膝盖高的鷇音子拱手交出,只为换自己一命——
之前那只头颅的主人,便是这位老者,而杀他的人,便是那些山贼。
这些人,概括而论,都是苍生。
而人心本善,有时就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鷇音子喉头一热,翻涌出一股腥甜,他掌下微微一顿,登时让人在腕处挂了彩,兴许风沙眯了眼,他眼角湿润,迷蒙中拂尘劲扫,又击退一排刀光剑影。
脑中翁然,他仿佛又看见了自从回归琉璃仙境后便忆起的往事,那是去苦境之前的记忆,记忆里有一身玄黑的水莲师兄,更有摸着他的头轻柔与他对话的素还真。
他下意识摇了摇头,并不想回忆,尤其是后者。
像是为了断去脑中思绪,鷇音子下手愈发狠劲。他将拂尘甩在一个人天灵,灌以内力,霎时鲜血溅了他满身。
可浴血道童模样的小孩竟是看不出狼狈,反倒更显了几分狰狞,那一双淡茶的眸子渲上一层森然寒意,人虽小,却有着一股震慑人心的威压魄力,活像是从地狱深处走来的鬼,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抬头,便用冷眸审视晦暗不明的天空,那眼神坚定锐利如鹰隼,又隐约带着一股嘲讽——这哪里是本应不谙世事的乖乖修行弟子,分明是一个敢指天问地的愤世狂生!
“你说过的!你说要天下靖平,要守护苍生!”
声音喑哑,但他吼出的话掷地有声,仿佛这么吼,他那师尊素还真就能听到一般。再开口,声音已是抖得支离破碎,因带上了些许哭腔而变了调——
“可这样的苍生、这样的苍生你要如何去救!你又为何要救!”
心中大恸,鷇音子脚一顿地,莫名而来的灵力随之释入地底。
结界震颤,阵外法力青黄不接之际,他隐约听见外面有哗然之声,但也仅是一瞬,仿佛是一阵幻听,紧接着场景倏变,再定睛,已是恢复如常的一片白濛。
一时空间寂静得不真实,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和脉动之声,方才的一切仿佛一场梦,梦醒,就泡影般的散了。
鷇音子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何处来的莲香盈满鼻腔,他略微平复了心绪,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的冰凉液体,同时紧绷着神经,死死攥住了手中拂尘。
直觉告诉他,他并不可能休息太久。
而正如所料,突如其来的第六感让鷇音子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他屏气凝神,鬼使神差地将拂尘往前一递,正与一个东西碰在一起,铿然一声脆响在谷中激荡出回声,层层叠叠直灌耳鼓。
“素还真,”崖上,谈无欲睨着素还真不久前暗暗掐诀的手指一声冷笑,“你这么护短城主知道么。”
“耶,鷇音子刚入门两年,奇门遁甲都未学全,是这考题难度过大了,为人师,怎可任它打击了吾徒今后学习的积极性?”
谈无欲撇了撇嘴,这才忍了将自家师兄直接从崖上踹下去的冲动,继续静观谷中进展。
☆、第6章
之六
罗浮山。
鷇音子一手拂尘一手持剑,身处黄沙之中,却无一粒沙尘近得了他身,他紧锁眉峰,低声喝道,“退下,尚可有命。”
眼前阵法并不难破,就算记忆有损,无梦生扫了一眼后也能下个结论——
这不过是个半吊子的困阵,也不知这群人从何处模仿而来,只是照葫芦画瓢徒有其形。
这种程度的东西怎么可能威胁得了鷇音子?
丝毫未意识到这股莫名信心究竟从何而来,无梦生刚要开口说话,却见身前人有了动作。
但见鷇音子拂尘一扬,合剑横扫,霎时气贯长虹狂沙裂隙,紧跟着数声哀鸣,伴着一股血腥之气穿过尘沙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