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是我的骄傲,她的照片,她的那些用淡蓝色墨水写下的有着清丽字迹的信件。很多时候那是我关于亲情的唯一慰藉。
然而她对我的那片温柔,却总能引起我心中的最深处的恐惧。对亲情的,对自己的。乃至于对这个世界,这个在我眼前时而温和时而残忍的世界。
所以很多时候,我不敢看那照片,但我却又忍不住去看那照片,看那字。
我需要它们,可我也害怕它们。
到了美国,许是因为牛奶对身高确实有所帮助,我长高了大概八厘米,在二十岁的时候居然还长高了八厘米,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这简直是我的骄傲。
毕业后开始工作,需要出门交际应酬,我戴上了一副平光的金丝眼镜。年龄不够大,又是外国人所认为的娃娃脸的亚洲人。我甚至有段时间尝试过小胡子,不过因为那样简直丑的超凡脱俗,便迅速的放弃了。
最后选择的是与他们那些酷爱美黑的白种人一样的晒出了小麦色的皮肤,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就意味着黑了也会变丑。
老实说,在国外的那些日子并不算特别舒适,但总归我挺了过来。
后面我所在的公司开始发展,我们开始把分公司开到国内去。于是我被指派回国。
我记忆力并不是特别好,可是等到我回国的时候,往往我可以轻轻松松的叫出别人的名字,却必须得摘掉眼镜给那人些许提示之后才能被他们认出我来。
他们都和我说,“哲成,你变了好多。”
我说,“叫什么哲成,叫我苏。我在外面这么多年,那些老外一个个都叫不准我的名字,总管我叫折腾,这折腾来折腾去我也受够了,你们也学着点,叫我苏。”
玩笑话是玩笑话,但是在资本主义的美帝熏陶这么多年,我真的就变成一个浪子。无人可以阻止我的浪子。
人人都说我变得活泼外向,人人都觉得美国归国的人就该像我一样带着肆无忌惮的笑容与永远的热情。
然而我自己知道,尽管我身上那点单薄的古文底子早已荡然无存,但是,我依然是我。
回家的时候问我爸我妈,我说,“端端呢?”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后,我妈开口和我道,“她不是正在读大学么?”
“好久没看见端端了,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我说着,顺手解下手表进了浴室开始洗澡,端端今年,应该有二十二岁了吧?不知道会交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呢?
我玉石一般的端端,她是我的中国娃娃。
第3章苏哲城
我洗完澡就告诉我的父母这次回家只是回来小住两个礼拜,然后我就回去上班。
我父母表现得很平静。
我们家的人骨子里就感情淡薄,比如我那个把独生女往我们家一扔就是十几年不回头看一眼的小叔叔,比如我这个只是出去读一年交换生最后却变成了在国外待了近十年的浪子,更别提我父母那对数十年相敬如冰的诡异夫妇。
但是端端,端端是不一样的。端端是那么那么的依赖我。
不过其实怎么说,我不记得端端的脸了。
我虽然依旧记得她唇色像樱花,微微的上翘。肤色白皙剔透如瓷。睫毛卷翘,黑色的长直发一丝不苟的垂在肩上,额前是同样漆黑的笔直前刘海。
我记得她很美,我记得她是从小带出去一直都会有路人回头多看她两样,夸这个小姑娘生的真秀气,说她长得像洋娃娃。
然而我却不记得她整体的样子,我记得那些描述性的句子,却想象不出那些字词能够拼凑出来的面容。我记得她有张仿佛洋娃娃一般精致的脸,然而能够验证我想法的那六张照片却在我和我的女友唐克斯吵架的时候被她合着那些淡蓝色的信以及我的论文作业一起烧掉了。
当然,最后我请警察来帮我把唐克斯请出了公寓,并且花费三个通宵把论文赶了出来。我记得那次作业我得了一个A。这是我骄傲的事情。
但是那些照片和信,是怎么都不会回来了。
我曾经疯狂地想要忘记,而如今如愿以偿后我却开始后悔。
我的脑海里曾经总是有一个白衣女孩子在哭,她哭着叫我哥哥,她哭着和我说,“哥哥,我好疼。”
我忘记了她的脸,但是忘不掉她哭着和我说的话,她说,“我好疼。”
我洗完澡出来,拿起桌上的一个橘子,剥了皮开始一口口的慢慢吃,天气很温暖,果然是南方的四月。
真是让人舒服的感觉。那个时候是我回家的第一天,也是我假期的倒数第十二天。
很快的,不过是和以前的好友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什么的,我便迅速的划过了六七天的日子,那天正好是个礼拜三,有个陌生的电话打进我才办的国内卡,我刚接电话,习惯性的一声“hel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