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振费尽口舌,跟他解释了很多遍为什么不能写混黑社会,可是到第二年宋亭参加补考,又惊动了一个院的阅卷老师。
他守规矩,用一千字写了怎么建立“合法的”非法秩序,老师看过,结论都是:理论上是可行的。
这次不是突发情况,不用梁振了,梁铎派人去跟学校吃了顿饭了事。
晚上梁振回来,看到床头柜上放的作文,看了一遍说:“妈怎么还管你这些?要我说,天天上课也好,反正找事情做。”
宋亭不太高兴了,把他的作文从梁振手里拿走,到书桌边好好地放在了自己包里。
梁振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两只带着戒指的手握在一起。
本来回来就是给宋亭过生日的,但是第二天梁振临时有急事,没能按时下班,家里等了他两个小时,还是回不去,只好先吃了。
他到家时已经将近十二点,突然下起了暴雨,中间夹一点雪花,但不等落到人肩头就化了,风从门缝里吹进来一点都凉得瘆人。给他开门的人出来不到半分钟,伞就被吹翻,梁振回手合上大门,说:“先回去吧,雨小一点再出来停车。”
主屋一楼客厅的灯大亮,梁薇坐着在打瞌睡,梁振先走去厨房看了眼收回去没吃完的一桌菜,然后出来叫醒梁薇:“你大嫂呢?”
梁薇指指上面:“吃完饭上楼了,爸妈都不放心他一个人待着,让我等你回来。”
“他晚饭吃了没有?”
“吃了,不多。今天订的黑巧克力蛋糕,大嫂怕苦,”梁薇比划了一下,“我帮他切了这么一点,只吃了一半。”
“好。”梁振随手把梁薇放在一边的靠枕摆正,“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梁薇嗯了一声,弯着眼睛说:“大哥晚安。”
梁振也说:“晚安。”
走到门口,梁振已经关了灯,梁薇又回头叫住他:“大哥!”
“戒指很漂亮。”她笑着说,“你昨天回来太晚,今天出门又太早,一直都没见你……恭喜你求婚成功。”
梁振的嘴角慢慢扬起,他不自觉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婚戒,说:“谢谢。”
到半夜,雨越下越大,梁薇听到外面砰砰的几声,接着又有汽车的喇叭声音,她莫名得心慌,披衣服出去,发现主屋灯大亮,车开在门口,梁薇跑过去,短短几步就被雨浇透,正碰上梁振怀里抱着人下来,来不及反应,只听到梁振在雨里扬着声音对她嘱咐:“我们先去医院!你上去收拾一点用的到的东西再慢慢过来!”
梁薇快快点头,车很快走了,梁薇努力冷静地上楼,进了梁振的卧室,先拿证件,她打开梁振的公文包,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洒了一地,才发觉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她慢慢蹲下身去捡,梁振的一个记事本掉到脚边,小牛皮本的右下角打着剑桥的校训:Hinclucemetpoculasacra,夹层里一张照片歪斜出来,背面一行钢笔字:宋亭&Sylvia,2013.7.26,香港,正面是宋亭抱了只白猫,低头在吃一个个头很大的甜筒。
眼泪擦不完,她收拾到一半,又碰上张纸,小字写了整整一页,最后修修改改只剩下几句话,是梁振的求婚誓词。
到这个时候,刚才抱着宋亭的梁振肩头和胳膊上的血才开始冲击她的神经,她想起晚上说恭喜时她大哥脸上的笑容,又想起昨天宋亭说“春天结婚”,手指捏皱那张承载了这个家里顶天立地的男人多少不安的誓词,忍不住将脸埋入膝盖,悲恸大哭起来。
13
病房里,连在宋亭身上的仪器间隔发出规律的工作提示声,梁振坐在一边,不敢握他的手,只轻轻碰着他的指尖。
外面的雨不停在下,像有什么滔天的情绪再也无法忍耐,需要一盆一盆从天上浇下。
然而梁振只觉得静,人是受不了这样的安静的,他想驱赶脑袋里半夜宋亭突然坐起来在他怀里挣扎后吐血的画面,就必须无限循环、一遍一遍地想一些没有关联、琐碎的事情。
他想宋亭十三岁出海后画的公海航线到现在到香港来、从香港出的偷渡船都还在用;想宋亭第一次跟他说话,是回答他白猫的名字:Sylvia,发音很好听,他这几年没有一刻忘过;想那时候在九龙的赌场,他去找宋亭,坐在宋亭一时兴起去发牌的那一桌,输光了当时自己名下在香港的所有可以动用的资金,离开牌局时,才第一次看到宋亭脸上一点笑容;想宋亭刚开始在梁家养伤的那段时间,一天一天地好起来,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要好,让他以为两个人一定会有很长的未来。
想两个人的第一次亲吻,刚过完年的早春天气,宋亭趴在阁楼的窗户上往外探身,想研究房檐上燕子新筑的窝,被刚找上楼的他一把拽回来,跌进自己怀里。燕子扑棱棱飞走了,宋亭仰头责备地看他,被他握着脸吻住。
然后就有了无数次的亲吻。
第一次上床没有什么特别的预兆,从梁家搬出去后,两个人就睡在一张床上,有天早晨,他抱着宋亭平息反应,脑子里两根神经胡乱一搭,想着“做吧”,就做了。那天他垂着手被宋亭下狠手揍了一顿,晚上又被锁在卧室门外。
第二次做完也是一样的过程,不过脸上挂了彩。
第三次没有了。
很多个夜里,宋亭流着泪、红着脸、弓着腰,有时候背对着,有时候搂着他脖子,有时候发出声音来,有时候咬着被单或者枕巾,有时候说“不要”,很少的时候,也会像刚来时那样叫他哥哥。
想他把两个人的牙刷杯摆到一起,第二天宋亭再分开。
想宋亭算过的一百三十五个小时、二十六个小时、七十八个小时。
想宋家当年在香港一家独大、富贵熏天,宋宗业却始终对患有孤独症的独子如珠如玉得宝贵,甚至发誓不再生第二个,然而宋宗业夫妇死于权利倾轧那一年的十一月,宋亭被梁振救回来,从马来西亚到香港,从香港再到梁家,自清醒后到现在,宋亭没有问过一句有关自己的父亲母亲。
想上周自己求婚,跪在宋亭面前,看他两只清清澈澈好似没有一点波澜的眼睛,过了好久,才听见他说:“五次。”
戒指还举在手里,企盼又忐忑的情绪几乎使心跳声击破鼓膜,梁振急切地问他:“什么五次?”
宋亭不回答,只是看着他,梁振跪着往前一点,抓着他的手再多问几遍,宋亭才低声说:“以后没人管你,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