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那个意外似乎注定了我前半生的逃离,十年前,失去赵燃,我以为我失去了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但真相是,我完好无缺,哪怕身上多了几处伤疤。这些年,我活得暮气沉沉,可我明明才二十九岁。
我朝街对面的小区走去。这一刻,我忽然特别想见到方墨。
走到楼下,客厅的灯光从窗子里透出来,看来严美丽还没睡。我没有上楼,掏出手机拨通了方墨的电话,过了十几秒,方墨接了电话,能听出来他那边有些嘈杂,我抢先道:“打扰到你了?”
“不会。”方墨笑了一声,“你等一下,我这里太吵了。”
我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坐下,电话那头静了许多,“我从家里出去了,家里亲戚在打麻将,闹得很。灿若,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真的?真没事?”
“真的。你回去陪亲戚吧,有空再聊。”
“那我……挂了……?”
“哎等等……”我打断了方墨,“我今晚……碰到赵燃了。”
“我就说嘛,你肯定是有什么事。然后呢?等等!他不会对你做什么了吧?”
“没有……怎么可能……”我叹了口气,“好多年没见了,突然见到他,还有他儿子,有些感慨罢了……”
“他儿子?你见到小一诺了啊。”方墨“啧”了一声,“灿若啊,你要是喜欢小孩子,咱俩也可以要一个呀,两个也成。”
“说什么呢你?三句话就开始不正经。”
“好了好了,见到就见到吧。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好多说。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放在心里没问题,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我当然知道。只是我终归有些念旧。”
“你要是不念旧,我还要当你是冷血动物呢。”方墨笑了一声,“哎,我这边有人在放烟花,你那边有吗?”
“没。”
“那我数给你听吧。一个……这是七彩的,但我觉得不好看……两个,橘黄色的……三个……哎这个怎么飞到一半就没了……四个……我跟你说这个好看,一闪一闪的……五个……六个……十个……啊呀这火星子落到我前面了,真是太危险了哈哈哈……”
“灿若,朝后退退。”赵燃点燃了挂在树桠上的鞭炮,几步小跑到我身旁,伸手捂住我的耳朵,鞭炮已经噼里啪啦地炸开了。我歪了歪头,“你干嘛?”
“你不是嫌鞭炮吵吗?”
“你知道还拉我出来?”
大年初一的清晨,天气阴冷,前一夜刚下过雪。赵爷爷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你们这两个孩子,放鞭炮也不跟我说一声,炸到手了怎么办?”
“不会的。”赵燃把手移开,“爷爷啊,鸡肉面好了没啊,我已经饿了。”
“我就是喊你回去吃早饭的。赶紧的,外面这么冷。”赵爷爷搓了搓手,“灿若也来吧,你还没吃早饭吧?”
“不了赵爷爷,我妈已经在弄了。”我朝家门口走去,赵燃跑过来拉住我,凑到我耳边低声道:“晚上我来找你,过年前在街上买了好些烟花,还没放呢。”
“你这人……赶紧回去吃饭吧,别让你爷爷站外面了,冷。”
近二十年前的赵燃和我。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电话那头的方墨一本正经地数着烟花。我突然笑出了声。
“你笑啥?是不是因为我很无聊?”
“没有,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突然想笑。方墨,我跟你说个事啊。”
“嗯,什么事,你说,我听着呢。”
我抬头望向黑色的夜空,沉默了几秒,直到方墨提醒我:“灿若?你……还在吗?”
“算了,我暂时还是不说了,等过完年回F城再说吧。”
六十六
我买了初六上午回F城的高铁票。吃早饭的时候,陈叔不停地跟我叮嘱生活上的事,我一一答应。见严美丽和陈叔终于吃得差不多,我咳了一声,“妈,叔,我想跟你们谈点事情。”
“什么事?”严美丽本已起身要往厨房走,又坐了下来,“神神秘秘的。”
陈叔也放下了筷子,直直地望着我,我又咳了一声,“我想说说我的事。”
“说吧。我听着。”严美丽似乎有些不自在,她抽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
“其实,我要说的,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只是我从没当面向你们坦白。昨天晚上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跟你们说清楚。”我顿了顿,“我喜欢男人,我喜欢过赵燃。”
陈叔和严美丽对视了一眼,但他们什么也没说,我继续道:“妈,你还记得初三那年暑假我带赵燃去姥爷家住了一阵子吗?我就是那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人。有一天,天气特别热,中午吃过午饭,赵燃说要去河里游泳,我不放心,跟着他去了。我在河边等他,他趁我没注意潜到了水里,我以为他出事了,谁知他又突然蹿了出来,浑身赤裸站在我面前,我看着他的身体,发现自己……起了反应……”我咳了一声,陈叔笑了笑,似乎有些尴尬。“那时候我确定,我喜欢赵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