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母亲原是同山溪一样，从小父母离异，缺乏安全感。可安全感这样东西，我从没意识到过它与山溪的关联。我并不懂得这种不安，父母只对我严，彼此感情一直很好。或许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山溪可能是我压抑的恋母情结的一种投射。
而十六岁的我也确曾对山溪说过没头没脑的话：“我确实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你要是女生就好了…”山溪当时有些莫名，他没有多问，只是跟随我的情绪一起沮丧。
我无法想象他从小到大曾经历的种种苦难，但我知道它们的存在；能从那些苦难中生出温柔的山溪，是真正善良美好的。并且，他还生出了勇气，约了与我见面。
我的归来，因为有山溪才有了重要意义。彼时我在异国，是有女友的，但我有种种的不如意。一如山溪形容他与桔梗的事，说的是纵使举案齐眉，终究意难平。对伴侣精神追求极高的人，无非意难平或孤独终老。
见到山溪的第一眼，满城蝉鸣碧色中，人是物非。一样长高许多，我比山溪多高一寸；山溪的脸还是带着透明感的干净俊秀；从他淡然眼中的笑意，我知道那里面映出的自己，仍是曾经那个自己。陌生感熟悉感夹在一起，显得尤为甜蜜。
我想我也笑了，山溪走近我，抱住了我。
山溪的身上，透过薄薄的衣衫，有清淡的墨水香气；从前他从未挨过我那么近，即使是坐在我车后，也有距离。此刻紧贴着我的山溪，彷佛真是从那幅山水古画上走下来的精灵；那精灵，看我多年，是为我化成了人形。
我也伸臂抱住山溪，如同抱住失落已久的古迹珍宝。
我们像少年时一般散步走在城中道路上，心中安然得不像真实。这座布满大学的城，常常只要过一条街就能进入一座校园，不知不觉中，我和山溪走进了他还在念的那一所。山溪与我讲解，我认真聆听，多少希望把那些年缺的信息补一点回来。
“这里我还记得，以前我常和学长们来这里打球。”我在篮球场边驻足，天气已热，总有人乐此不疲的来此挥洒汗水。山溪在我身旁，一手抓住铁丝幕墙，转头看我。
绿荫下，跑动声喊叫声球触地声，似已从我耳边远去。我与山溪只是相对无言，眼神亦无言，只有无比的圆满温柔。
那天夜里，我没有回母亲所在的酒店。我与山溪在一起，做了所有恋人能够做的事。进入彼此的时候，都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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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旧爱
第二天清晨，我离开了山溪。昨夜数次缠绵，都是累倒又睡，却兴奋到浅浅睡着又醒；醒来又聊，聊至动情处，便又纠缠在一起。直至天亮，山溪才身体脱力，稍稍睡去。
而我却仍不能睡，心中有昨日外出时母亲眼神种下的慌乱。我只能轻轻与山溪耳语道别；半梦半醒间，他白皙恬静的睡脸上，垂下的长长眼睫微微颤动。
匆匆回到母亲所在的酒店，她果然没睡，而是坐在床边垂泪。我急忙询问缘故，原来是与男友吵架，看来还相当严重。心内焦急，安慰一番，最后只得与母亲一同返回邻省，助她调解感情问题。
回程的路上，车由母亲驾驶。短短的一天时间经历了太多，我身上的力气似乎全被抽空。我只是将手伸入背囊，抚摸着山溪赠我的厚厚的手帐本，思绪随着眼神漫无目的在窗外的风景中涣散。
前一夜脱衣时，山溪执意跟我要了我的钥匙带；现在想来，那是山溪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坚持地，向我要求一样东西。其实那不过是一条，北美男孩间流行的嘻哈涂鸦风宽织带，别在钥匙圈上有些痞帅；在我身上还成立，在气质清雅的山溪身上，只有一种暧昧的违和感。我只是笑笑，我当然给了山溪。我什么都愿意给山溪，却又什么都给不了。山溪不要，我也不要。彼此之间，能发生的都已经发生，更何况，我与他的灵魂在很早以前，已交织在一起。
后来的事，不重要的我都记不清了。回到西半球的世界，一切如常。偶尔会在网上看看山溪的动向，通常并不点赞，他知道我会看，我也知道他会。一年后山溪去了澳洲又读书，然后他的网上更新，更是寥寥。
偶尔有一年新年，收到他的祝福短信。偶尔有一次，他看了我发的议论人生与梦境的文章，写信给我。信穿越大洋，最终到我手里，打开还是一样的清秀字迹。
几年后，女友与我和平分手，理由是，找到了比我更爱她的人。我惭愧已久，除了自己表面上体贴明理，可曾完全交付真心？能比我更爱她的，大有人在。
正值母亲对男人彻底灰心，孤单一人，无论是出于亲情或责任，我终于归来。而山溪，如今却不知在哪里。Facebook上的他行踪不定，一如曾经的我。
直到有一天，看到他贴出我曾经读书的异国城市的照片。我知道，无论经历了多少年，他都在用他的方式，默默丈量着对我的情意，默默接近我的眼，我的思想，接近与我之间心灵的距离。
山溪的主页上，这些年来没有几篇文章：除了几篇关于宇宙星空物理定律，只有一首仓央嘉措的诗。山溪这么样一个干净纯粹的人。爱在他心里，只是不悲不喜。
曾经那个，清澈恬淡，耽于思考的高中少年，我心中最重要的那个少年，告诉过我，他最爱的诗歌形式，是十四行诗。更多的信息，少年的我没有细问，凭自身的猜度，相较莎士比亚，他的心更接近古典的彼特拉克。彼特拉克写给劳拉的情诗，是最理想化的爱。我写给山溪的文，想来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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