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快抹去溢到颧骨上的热泪,关祥海深深鞠了一躬:【拜伦先生,您的大恩大德,祥海这辈子都忘不了,您给的六十美元,管够了!等我出去,一定加倍努力……】
比个手势拦下对方的誓言,拜伦笑着说道:【这都是你该得的,外面请个采石工,一天便要给十几美元,我们可是稳赚不亏】
不忍心看着身量未成的同胞,在采石场以燃烧生命的形式,挣着微薄的工钱,他轻敲桌面几下,忽然有了注意。
【你非要报答也行,今晚的伙食,让你掌勺儿!就是不知,你有没有信心,做好几百人的饭菜?】
刚学会走路,便跟着父亲在厨房里打转的关祥海,不必检查食材存货,也敢应声:【没问题,您就请好儿吧】
安迪伫立许久,认真地听着全然陌生的语言,从拜伦口中吐出。聊得浑然忘我的两人身边,仿佛有层无形的结界,将他排除在外。
眼前的一切,令他自嘲地抬起头,盯着天花板上的缝隙,就如同检视内心的裂痕。
他曾以为,最了解拜伦的人,是他;
天文地理,乐曲画作,唯一能接得上话的人,也是他;
在队长先生聊得兴起时,望进那双深邃灰眸,看见漫天星辰的人,只能是他!
却不知,原来,在他未曾见到的地方,队长先生就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也会这般兴致勃勃地,同别人说着,他根本不懂的话。
攥紧拳头,安迪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他的心愈痛,头脑便愈清明。
‘我绝不甘愿,只当什么挚友!且不说,能否保住唯一的地位,朋友又哪有独占的资格?!我要的是,光明正大地并肩而立、携手同行!’
日落时分,囚犯们体内能量告罄、腹内长鸣,奔向食堂的架势,就是一场没有裁判的竞走比赛。
“哇,香的很,老伙计,看样子今天有新菜,舍得花点积分了吗?”海伍德怼了怼身旁的黑人狱友。
瑞德闻言轻轻摇头,想着方才看到的通知,提醒道:“手头的积分算不得多富裕,我更愿意换成实在的美钞……不要积分的普通菜,也足够好了”
事实上,肖申克养殖场的开办,不仅仅给服刑人员创造大量岗位,还彻底耗尽粮仓里的陈米糟糠——有现成的饲料,诺顿典狱长才不会,多花半分冤枉钱。
托那些家禽牲畜的福,囚犯们总算能吃上,正经食材作出的饭菜,依旧没多少油水,但至少不会坏肚子。
至于引得海伍德,偷偷摸摸从胸前口袋里掏出记账本,掰着指头计算余额的兑换品,则是十积分一份的“特供菜”——不说全是大鱼大肉,至少与守卫长官们的餐食,同样水准。
一高一矮两个人排着队走到领餐口时,不约而同地愣在当场。
只因,鼻尖涌入的阵阵香气,令他们不确定,满满一排让人眼花缭乱的佳肴,到底哪道才是需要另加钱的好菜?
被身后等得不耐的狱友催促着,瑞德随手乱指几下,赶忙端走自己的晚餐。
饭厅向来是操场之外的最佳社交场所,再无聊的狱警,也不会干涉犯人们窃窃私语、交换八卦的权力。
但今天晚上,偌大空间里回荡着的,只有呼噜呼噜的吞咽声。
望着眼前吃得热火朝天的情景,拜伦队长拍了拍还系着围裙的少年:“祥海,任务完成得很好,以后的食堂,就交给你来管!
若是能在这半年内,培训出几个差不多的学徒,便更好了”
关祥海被夸得颇不好意思,他摆摆手道:“其实没什么出奇的,就是把能找到的菜配上肉,随便炒炒……”
说到这里,他禁不住叹了口气,食材短缺,配料全无,东海岸几乎是所有华人厨师的噩梦。
雪上加霜的是,洋人根本吃不惯传统中餐。现在大行其道的ChopSuey(杂烩馆),竟是将华工们的无奈选择,吹嘘成中华独一无二的美食,而真正的八大菜系、满汉全席,连出现在菜谱上的资格都没有。
父亲是个认死理的旧派作风,他宁可日日受着门可罗雀的煎熬。可内心郁郁,无处排解,等儿子的手艺一出师,便撒手人寰。
关祥海当然希望,有朝一日能开家真正的中餐馆,但在此之前,他要确保母亲和妹妹,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您有没有特别想吃的菜?提前跟我说一声儿,我好先预备上】他踮起脚尖,低声问着人高马大的哈德里先生。
拜伦神色凝重,旁人定以为他在思考什么家国大事,半晌,他俯身侧头答道:【麻酱面吧】
【您真是个吃主儿,也对,没有麻酱,哪里是夏天呢?】关祥海竖起大拇指,只觉得眼前的洋人长官,像父兄般亲切。
瑞德伸出手,在不知因何出神的安迪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大银行家?再等一会儿,海伍德都要冲过来,帮你把饭吃了”
正在回味美妙晚餐的海伍德,斜着眼笑骂道:“瑞德,我TM在你心中,就这种形象?”
安迪没有理会打打闹闹的狱友们,捏紧勺柄,慢慢往嘴里塞着饭,心中思忖:‘汉语和厨艺,到底该先学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
*【】内为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