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弟何必取笑我。”严峰神色无奈,解释道,“为了方便处理,金陵意家用来写消息的墨水和纸都是特制的,严格来说,也可以算是点心的一种吧,这也算是他家的特色。到如今,光纸的口味就有十多种,更别提多达二十多重口味的墨水了。你要是好奇,再点一盘笔墨风流就是。”他说完,也不待南玉应声,自招了旁边候着的跑堂,又点了一盘笔墨风流,并且把那盘放在自己面前的软香糕挪到了南玉面前,这么一摆,南玉那边便摆的都是一些甜口的点心,他这边倒只剩下了几盘咸口的小菜,反倒显得这位请客的有几分寒酸。
南玉却也不推辞,看严峰动了筷子,自己也拈了一块软香糕,放到了嘴里,舌尖一触到点心外面那层面皮,他便眼睛一亮,果然是入口即化,唇齿生香,再下手时,速度便比之前快了几分。
片刻后那道笔墨风流呈上来,果然做得风流至极,看上去宛如一幅仕女画,弱不胜衣的少女单手撑伞,怀中抱着画卷,沿着曲径绕过假山,低头从花枝下缓缓走来,旁边留白处题诗署名篆刻样样俱全,色彩鲜明,线条柔软,这幅假画简直逼真到令人不忍下筷了。
“雨打胭脂色,花枝压伞低。斜身遮水墨,露湿绮罗衣。”南玉将画上的题诗念了出来,“……食鱼先生?”
“是这家金陵意大厨的别号。”
“倒有几分趣味。”
“南弟只管下筷便是,金陵意的笔墨风流虽然每一次画都不同,那位食鱼先生却是最不乐意别人对他手底下的东西只看不吃的,按他的话来说,便是:‘食物就是食物,让人吃不到肚子里的食物,只能变成废物。不想吃我做的菜,难不成是觉得厨子我是个废物点心吗?’”
南玉听罢一笑,不再迟疑,和严峰分食了这盘笔墨风流,这道菜确实做得极好,不同的着色处便是不同的味道,糖衣甜而不腻,那座假山却又酸辣爽口,纸张口感绵软,极有韧性。只是南玉果然像当初他执意要跟着严峰乞怜时说的一样,食量很少,又不喜荤腥。他吃不下后,一桌菜最后大半都是严峰解决的。
待离开了金陵意,南玉才向严峰问起这家酒楼来历。
“金陵意的背后是飞燕盟,江湖上最大的情报组织。”严峰把自己之前进楼时给小二看的那块木牌递给了南玉,那木牌中间雕了一只飞燕,身姿矫健轻盈,用银丝勾边,看上去活灵活现,神气极了,牌子右下角写了两行字:严峰,辛亥年二百一十七。
严峰继续说道:“这是飞燕盟给客人的牌子,他们自己内部另有一套辨别身份的章程,却是不足与外人道的了。飞燕盟对可以买卖消息的客人的身份筛选很严格,也分做四层,级别从低到高分别是木,银,金,玉,凭此牌可在飞燕盟旗下任意一家酒楼买卖消息,级别越高可以买卖到的消息也就越多,若是没有牌子,也就只能把金陵意当做一座普通酒楼罢了。”
南玉把牌子还给严峰,问道:“名字里带了个燕字,莫非也跟朝廷有关系?”
“这事在江湖上没有确切说法,倒是有个似真似假的传言,说是飞燕盟唯一的一块玉燕牌,在官家手里。”严峰回道,他没有压低声音,想必这消息在江湖上流传已久,只是一直没有切实证据。
他这样一说,南玉心里便有数了,又道:“刚刚那位吴二,易容的手法十分高明,我听你唤他一声吴二哥,倒不知他的来历?”
严峰低低一笑,道:“你别看他易容得年轻,实际已经四十来岁了,飞燕盟排行第一的顺风耳,难道当不起我一声哥哥吗?”
“自然是当得起。”南玉回道,看见严峰笑,忍不住更开心几分,问道,“只是不知接下来严三爷又准备带我去哪?”
严峰眉尾一扬,露出几分得意模样,道:“去了,南弟自然就知道了。”
第十四章剑出便有风雷动
严峰带南玉去了一家菜刀铺。
南玉:“……”
这家铺子窗明几亮,菜刀被挂在架子上,整整齐齐地依次摆开,明晃晃地泛着光,菜刀种类从常用的文武刀,桑刀,到寻常饭馆酒楼才有的斩骨刀,九江湾,包括冷门一些的烧腊刀,拍皮刀和鸭片刀应有具有,角落里甚至还有从东洋传来的菜刀样式,可谓是种类齐全。菜刀铺门外不远就是一家猪肉摊子,杀猪的摊主手起刀落,剔骨切肉都轻轻松松,全当是为这家菜刀铺免费宣传。
严峰一踏进来,看店的伙计就道:“严三爷来了啊,师父在后院呢。”
严峰扔了个包的严严实实的油纸包过去:“给你带的!董姐家的猪肉脯,刚做好还热乎着呢。”
“好嘞!谢谢严三爷!”
严峰带着南玉去了后院,前厅后门的帘子一撩,南玉跟在严峰后面就先闭了闭眼睛,满后院全是兵器,从常见的刀剑到鞭枪棍棒,冷门一些的双锤,钩戟,摆满了整个后院。杀伐之气填满了这片空间,南玉几乎能感受到肌肤微微刺痛,同时听见了敲打铁锤的声音。严峰带着他绕过这些兵器架子,进去了铺子后面的一间屋子。一进屋,那敲打声便在耳边震响,同时热浪扑面而来,十月的天气,这间屋子里却比七八月的炎夏还要热上三分。
屋中间立有一名彪形大汉,豹头环眼,虎背熊腰,正在打铁。他双脚岔开,上身前倾,额角青筋毕露,腮帮紧咬,从脖子双肩,到腰至腿,整个人都崩成了一根弦,左手用钳子夹住那把未成形的武器,右手持锤,每一锤是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火星迸溅。
南玉看不懂这些,只好随着严峰站在一旁静候,不过也没站一会,严峰就把他又拉出去了,回到了前厅坐下,问南玉道:“可看出刚刚那块铁胚要打成什么?”
“剑?”
“没错,正是一把短剑,刃长七寸六厘,柄长两寸五分。”
“你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当然是因为是我下的单。”
南玉一时语塞。
严峰却冲他一笑,道:“当初在长京是事出匆忙,才给了你那把我惯用的匕首。我上回见你拿着并不十分趁手,便有回了金陵再给你定制一把匕首的心思了。”
南玉道了声多谢,唇角勾起,露出了一个笑模样,眼睛里却不见有多欢喜,他小声问道:“那上次那把匕首,可需要还你吗?”
严峰一愣,看了这少年一眼,放柔了声音,道:“不用了,那把匕首既然已经送给你,自然就是你的了。”
南玉眼睛里这才忍不住露出一点得意欢喜的模样,只是还没来得及扬起头,就又沉寂了下来,他迟疑再三,还是从袖子里拿出了那把他一直随身带着的匕首,放到了桌面上,推到严峰面前。他之前不想还这把匕首,是因为这把匕首是严峰用惯了的,如今他改了主意,还是因为这把匕首是严峰用惯了的。武者随身带着的武器总是有一些特殊意义,他虽然确实想要这把匕首极了,却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让严峰现在把自己的随身匕首赠他,这有些太过亲密了。南玉道:“严三爷,之前是我唐突了。这把匕首……还是还你为好。”
严峰眉峰一皱,又很快散开,冲南玉一笑,问道:“怎么?严某以为我与南弟已经算是朋友了,难道不是吗?”
“自然算是。”
“那南弟又何须推辞不受,这把匕首我虽带在身边有一些年头,却因我惯常用刀,总共也没有几次出鞘的机会,是我辜负了这把宝剑。如今赠给南弟你,也算是让它有了着落,无须再还回来了。”严峰说完这番话,把匕首推还给了南玉,继续道,“即使以后这把匕首作为兵器派不上用场,这也算是我赠给南弟的一件信物,以后总有其他用得到的地方的。南弟若是还要推辞,那我只好再送你一次了。”
南玉这才把匕首又收回了袖中,感动之下一时冲动,问严峰道:“你为何对我这般好?”简直可以称得上处处妥帖,无微不至了。对于一对认识还不足两月的朋友来说,即使是一见如故,这态度也有些太过亲密了。若严峰待人人都如这般,不定早就不知道被谁死缠烂打地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