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上那位志玲姐姐冷哼了一声问机长看没看过有部挺出名的韩剧叫“请回答1988”。她说,这破地儿干脆拍个续集叫“请回答1999”得了——也就落后了一个世纪吧,既无生机,也无希望。
塔尔过去所有的辉煌,都在六年前Y国宣告独立、划上边境线那刻起,像沙一样被吹走了。留在原地的人空空张着手心,连一点痕迹也攥不住。Y国崭新的国土再大,也换不回落在Z国手上的塔尔。
“机长,”Jimmy在频道里,连对方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挑衅问道:“你飞过多少城市、多少国家?”
“国家……八十七个。城市数不清了。”
“你真幸运。”Jimmy对着耳麦冷哼一声,“你来到塔尔,保证你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美的日落。”
“谁保证?”
Jimmy还没来得及应答便听见阿吉特一步三回头地跑进中控室,拉住Jimmy低声道:“跟你汇报一个不好的消息。”
“说,是几号机篷顶又被风吹走了?”
“是拉希米今天又请病假了。”
“妈的……”
Jimmy点上烟,出门和阿吉特并排推飞机去了。他们机场的牵引车不给力,凡是四座以上的“大”飞机都需要人工辅助推进机篷。好些机篷还三天两头漏雨。
“给他们三号机蓬?”阿吉特坏笑着问。
Jimmy摇摇头,一号,给他们最好的——带二十四小时监控。他倒要看看这飞机上装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货。
方圆五百公里内备降机场有三个,为什么偏偏落在鸟不拉屎的塔尔?
“因为K国刚才地震了!”阿吉特见他满脸无知,摇了摇头,“你在中控室没法调频吧。我听广播说的,K国大地震,往南的航班全部备降。估计是别的地方都满了,不给他落,他才飞到我们这里的。”他说完又补充一句,“不然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对塔尔是真爱?”
最好别像我。Jimmy看着烟圈在沙尘里坠落。怪不得今天风大,敢情是妖风。
在嘶鸣的风里,阳光竭力穿透沙暴洒在机场上,倒显得辉煌异常。Jimmy什么也听不清,突然间只见有人向自己迎面走来。
是那个自作主张还没礼貌的机长。
他穿着飞行员制服,戴着墨镜,腰板挺得笔直,一双长腿把停机坪活生生走成了T台。
他走过他身边,没有丝毫停留。
有那么一刻Jimmy侧头看着他渐进又远去的身影,觉得他很像那尊举世闻名的雕像——剪裁得体的飞行服包裹着鲜明的肌肉,有些微卷的头发盛满阳光,墨镜后是一张极端冷漠的脸,对天气或是人间都没甚反应。
Jimmy想,机长不是那位年轻尊贵的大卫——他是暴风雨里与蛇殊死搏斗的海神,他长了一张沉舟侧畔千帆过的脸。
就这么看着出了神,Jimmy盯着那位由他引导落地却连招呼都没打一个的机长,然后看见那人后背上出现一个红点。
红点在晃动。Jimmy回头往仓库上找,果然看见平日紧闭的窗口竟打开着,有个圆管稳稳立着,很可能是一把□□!
他想叫机长快跑,却只知道他叫K862。
更何况风太大,听不清,简直像部琼瑶剧——可惜主角可能快死了自己还不知道。Jimmy抄起机篷边的扫帚往直升机门上毫不客气地敲打起来,正在检测门窗密封性能和舱内压力仪表的程序立刻中止,一时警铃大作。
机长听见了声音,回过头,皱了眉,快步向他走来。
那个红点不见了,仓库窗口的枪也不见了。
Jimmy不想给自己惹事,他还有太多更重要的事必须完成。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于是把扫帚往地上一扔……拔腿就跑。
那天下午Z183也平安返航,降落在塔尔。
Z183的机长是个深棕色皮肤的中年人,惊魂未定,急需抱怨:K国发生八级大地震后,附近机场有的跑道受损、有的提前避险性关闭空域,唯一开着的Z国机场排期已经到了三小时外,而他眼看着就要没油。生死之间谁也顾不上空中还剩着一架飞机没着落了,地上的人都救不过来。
“幸亏你收留了我!”
“好说好说。我们这小地方,一年也没几架飞机。”
Jimmy跟他勾肩搭背,已经成了兄弟,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一瓶孟买蓝宝石,原装的,拿在对方眼前晃了晃。两人去酒吧的路上边走边聊:
“你知道那个K862是什么来头吗?以前碰上过他们吗?”
Z183的机长努力想了想,说K862虽然走的是K国国字头航班号,但实际运营权隶属于中国驻K国的国际援助承包商,是建手机基站还是建钢铁厂,他也记不得了。
“那个中国公司,”Jimmy低声问,“不会是叫见信吧?”
“见——信——?好像是叫这个。”
Jimmy摸出腰带上的呼机快速按了几个键。这年头,用呼机而没有手机的人……怕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几个了。
Jimmy的呼机还有个保护壳,壳上画着一个躺在沙滩上的懒蛋蛋。人生嘛,就是要对自己好一点。浑身犯懒,不知羞耻。他打电话让酒吧把他莫吉托快乐水准备好,把他最爱的星际弹球游戏机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