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以后林木在新闻里才听说,那次国际原子能组织协助美国在塔尔进行大搜查,最后没发现任何铀原料的踪迹。
当年林木送耶稣往塔尔去。新立起的国境线那头,Y国第一次升旗仪式即将开始。
就是在那次升旗仪式上,某些事彻底出了差错,无可挽回,而名为Jimmy的大学生的生活一去不返地驶向了相反的方向。
他要……告诉他吗?
他要……解释一下吗?
林木坐在哈雷摩托的车斗里、却突然像个待嫁的新娘说不出话了。
停在警戒区前最后一个加油站换了手,之后,他们沿着国境线开了很久,林木这才开口:“六年前……你父亲出事之后,你去了哪里?”
他以为Jimmy会露出哪怕是一点的悲怆表情,却见对方依然笑眼盈盈,一副誓不悔改的样子。
Jimmy:“想你呀。”
林木:“……那时候你都不知道我叫什么。”
Jimmy:“想知道你叫什么呀。”
林木偏头,示意警告地瞪眼:“我说真的。”
Jimmy抱住他腰的手却又往下挪了几分,乱糟糟的碎发也一个劲地往他胳膊上蹭,整个人好像没了骨头:
“伦敦。西区的剧院,场场都去,除了周三。切尔西的餐厅家家有我固定卡位。酒房我只放恒温恒湿的,有几排06年的加州纳帕,这酒不在老,在甜。噢我知道是因为那酒庄就是我家开的,主要为了送人。古董车我借家里的开,每周换一辆倒还开不完。周末往下边普利茅斯或者上边牛津去一去,散散心。周三是我爸祭日,我去学校上课,助理给我抄好作业,我踩九点钟的上课铃放老师桌上。”
Jimmy敛起了笑意:“这个生活,听上去怎么样?”
“想必不错。”
“你想错了。林木,没有你的生活,都是凑合。”
他认真看着林木,牢牢抱住他的胳膊,“剧院热闹,可鼓掌时我两只手都是空出来的,无人可牵。餐厅奢华,可是一人一盘鹅肝牛排海鲜饭,饱得快,连分享尝一尝别的食物的机会也没有。酒庄和跑车,都是为了让别人羡慕。我是学校里唯一的亚洲人,不合群。可是我爹什么都有了,却为着什么我现在还没查到的原因,又把一切都丢了。我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撑伞、过桥、查地图,连被同学欺负时,也是一个人。林木,你猜那是我想要的生活么——”
林木听了,没做声,将Jimmy的手放在自己腰间抱紧。
他过不多久就后悔了,因为那个装乖卖惨的人很快开始往下摸,被他拎着手放回原地,又再一次不怀好意地攀上来,又再一次地、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拎回原地。
两个人玩得乐此不疲。
落日时分,他们总算开到了Y国边境。
国境线是一道绵延数百里的铁丝网,到了塔尔沙漠附近,圈出一道大铁门和一座体育场,进行那世界闻名的降旗仪式。
在降旗仪式中,两国士兵会互相高喊战斗口号,在旗杆旁鼓起全部的士气……比谁的腿踢得更高。
踢得高的那人自然会得到全场观众的呐喊,而比输的那方则要派出一个人再战一次,两国间缠绵又血腥的历史,就都浓缩在这短短一小时的降旗仪式中了,就连BBC都报道过。
“真是,一场,好戏啊!”
Jimmy左手举着可乐右手举着薯片,模仿了一个雪姨著名的表情包,慢悠悠地溜达到会场。
“你还没看过?”他瞪大眼睛问林木,“好吧,其实我也没看过。每次朋友来看我都说要看降旗仪式,结果我一次都没来过。”
等了半天仪式也没开始,却见当地人男女老少在体育场边排成了两长队,队里的人蹦蹦跳跳,跃跃欲试。
排队做什么?肯定是好玩的。
Jimmy当下就拉着林木也排过去了。
结果那竟然是降旗前全民伴着音乐蹦迪的开场。
孜然味的旋律一放出来,塔尔人便大笑大叫着冲入场内,对着斜照的阳光跳起舞来。
他们脸上没有不好意思,没有战争的创伤,甚至没有想跟对面国家的前同胞以舞姿一决高下的意思——他们只是听见音乐就忍不住想跳舞。
Jimmy扭在当地人中间乐得自在,这才发现林木不见了。
那人不知何时已经闪到了跳舞场地的警戒线外,警惕地瞅着一群手脚并用狂欢的人,仿佛警惕雷达上不该出现的异常点。
Jimmy乐了。他应该猜到他不喜欢跳舞的。
Jimmy不紧不慢地扭到林木身边,仰起头故作纯情地眯上眼睛,假装想跟他说话,又被阳光刺了眼的样子。
等林木一上钩,低了头凑近准备听他说话,Jimmy便眼疾手快地伸出双手勾住林木的脖子,然后随着音乐的律动往他怀里撞。
那小调音乐悠扬,似是勾起游牧民族数个世纪的怀想——金黄的沙漠,柔软的美人,鲜美的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