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教给冰原人驱使魔物的方法,他们就试图报复西比尔人。”
蛮族首领插嘴:“我们是必胜的。”
两位法师念出同样的咒言,首领便不能说话了,其他冰原人又要动武,一道风墙将他们与两位法师隔开。佩列阿斯一惊,他没想到对方也知晓伯恩哈德家的法术。
“你是伯恩哈德家的人?”不可能,普洛斯老师很谨慎。
黑法师摇头:“至少现在我们方便说话了。”
的确,风墙是完美的幕障,将两人包围。他甚至不能看清外面的人影。
“现在您还想知道吗?那群没脑子的野蛮人是则么控制魔物的?”黑法师抱着胳膊。
佩列阿斯差点说出口,又意识到绝不能顺着法师的思路来交谈,否则很容易被施真言咒,就像被自己的语言绊倒。他就说:“你又带来了什么?某种他们没有的东西。冰原人要找帝国复仇,但你没有完全和他们站在一边,你在利用他们。”
“我想要亲眼看看从‘书’里回来的法师。那个男孩很了不起,竟然能把死人带回来。”
佩列阿斯觉得不太妙,黑法师似乎知道他的事,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忍不住去追逐黑法师的问题。
语言背后是陷阱。
佩列阿斯试图稳住:“冰原人的前任首领亚提戈能操纵白魔物,驾驭老虎袭击西比尔人……这么说,你从几年前起,就在用冰原人做实验对吗?用他们来测试某种方法,或者物质,为了让魔物臣服于人类的。显然你成功了,我前几夜已经看到你的实验成果。”
黑法师欠身:“所以我就是喜欢和学者交谈,每一步都得小心,语言的迷宫中路障重重。谁先顺着对方的思路想,谁就输,我做学徒时也经常玩这个游戏,后来在外漂泊好多年,都快忘了。我猜你和海因以前也常这么玩。”
佩列阿斯按捺住:“这游戏不公平,你窥探了我的记忆。”
“佩里,”黑法师玩弄着佩列阿斯的锡杖,“他原来经常这么叫你,不是吗?”
“……”
“佩列阿斯,你想知道海因·普洛斯彼罗是怎么死的吗?他被杀时刚刚二十岁,年轻气盛,前途无量的首席骑士长。”
佩列阿斯慌了,自己原本的思路一旦断开,就很容易被对方诱导。不行,得说点什么,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对方说的事。
黑法师说:“你想说,海因·普洛斯彼罗是被部下背叛,被刺死在小巷里。是这样对吗?你还想说,背叛他的那个人已经被教皇领邦绞刑了。”
“……”
“先生,不是这样的,事实并非如此。你爱的那个男人,不是被德米特里·崔特杀死。可怜的德米特里只是个替罪羊,被当成真凶绞死了。而真正的凶手还活着,步步高升,以后可能还会成为主教。”
“别……”佩列阿斯咬紧牙关,他感觉有长针在往耳朵里扎,头疼得要裂开,他喘不过气,像被蛇勒住全身……真言咒缠绕他。
黑法师等待着:“你想知道杀死海因·普洛斯彼罗的真凶的名字吗?”
这一定是假的,绝不能回应——
“朋友,我只想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海因之所以被刺杀,是因为他想寻找失踪的你,就听信了凶手的话。很有趣不是?骑士长死后,教会算是少了一个心头大患,但海因·普洛斯彼罗还有一个儿子。很可爱的男孩……金发碧眼,和他父亲一模一样。为了避免教会抢走儿子,男孩的母亲带他回到里茨老家,结果……你知道结果。可怜的女人遇到一群强盗,死前还得忍受侮辱。是你救了男孩,带走他。”
不可能是真的,这人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佩列阿斯强忍着,真言咒逼迫他开口。他在想,为什么黑法师要给他施真言咒?那人要问什么?肯定是至关重要的、只有他知道、且他绝对不会说的事。想想看,对方要什么……不能再被牵着鼻子走,佩列阿斯觉得自己撑不了多久,他只能试试:
“你想要《九章集》……是的,你想要我的手稿。”
黑法师不为所动,佩列阿斯能感觉到对方的焦躁。看来猜对了。
其实佩列阿斯自己都不记得《九章集》的内容了。九年前他被“书”吞噬,记忆和知识都散落了。在尼尔沉睡的七年间,他待在塔里,像学徒一样重新学习、通过答辩与三博士的考验、取得学院领扣。他以前的研究手稿也都散轶,《九章集》可能是留在“书”的内部了……佩列阿斯一直很想回忆起一些片段或线索,好继续以前的研究。
黑法师叹息:“你在怀疑我,亲爱的学士,其实这大可不必。我之所以会对你一清二楚,因为我不是孤身一人。来吧我们继续,你从火海里救了那男孩,海因·普洛斯彼罗的独生子,可教会不放过他……”
佩列阿斯强硬地说:“你不过如此,就是为了《九章集》。你花了三年待在大冰原受苦,在冰原蛮族身上做实验,利用他们对西比尔帝国的仇恨,现在得出了不错的成果……”
黑法师说:“……于是你带着尼尔·伯恩哈德往北方逃,一路都在杀人。那时你杀了不少人吧,追击的士兵、骑士、还有那些杀害男孩母亲的强盗们。你的名册差不多就是那时耗光的。你是这样想的,自己背负复仇的罪就好,只要能让那个男孩不至于在阴影中长大。不过你现在还会做噩梦吧?就是这样,你只会梦到过去的事,不会梦到虚无。但还不够……最关键的那个人,你还没杀死他。”
学者仍在坚持,期冀能摆脱黑法师的诱导:“你设计抓我,不惜用真言咒从我嘴里套话……也就是说,你的研究止步于此,你没法追上我!”
可黑法师显得相当轻松,他抚摸学者的脸,以神职者的温柔说:“可怜的人啊,海因·普洛斯彼罗是因你而死,而你至今没能给他报仇。你甚至消除了他儿子的一部分记忆,让男孩忘了父亲的事,你一直在骗尼尔。”
记忆和名字,石头,血肉中的玻璃碴,负罪感。佩列阿斯真的受不住了,比起身体的疼痛,他毫无价值的过去才是溃烂之疮。他毫无价值,无人怜悯,当法术拧断那些人渣全身的关节时,他只是冷漠地看着。可是这样有什么用呢……
“对,可是这样有什么用呢?”黑法师笑道,“你杀了追兵,杀了强暴阿格拉娅·普洛斯彼罗的强盗,甚至从此与教会为敌,又有什么用呢?海因死了,你的人生也不能重头来过,正如普洛斯老师说的,你毫无价值。对吗,佩里?你说说看,对他人毫无用处的你,有什么必要活着?”
没有,真的只是在消磨而已。想到那个人的笑容,那个对他说:“你不是为别人而活,你的人生有意义”的人。海因,明明应该是海因活下来更好,那个温柔的人,勇敢又笃信未来的人,世界明明只需要这种人。但死亡,只有死亡,每一次离别都是一次死亡。他再也不见不到,他唯一的朋友,他所信仰的未来。永永远远地消失了。
即便是死,朋友们也再不会重逢。
“对不起,海因……是我的错,全部都是。”他哭了,再也无力掩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