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冰原的汉子们心中哀恸,少年人都哭了。他们想起部落里仅存的一些年纪很老的巫师,老人们坐在帐篷的角落里配药,干瘪的嘴如同两片被针线收紧的皮,又皱又小。每当有人前来询问,老巫师就支支吾吾地比划着,张着黑洞洞的嘴,拼命要在雪地上画出一些符号,却又无法让人看懂。毕竟他们没有文字。
黑法师继续说,曾经他们如何杀害你们,今你们就如何行事。那个国都是大鲸,你们就割开它的皮肉,毁掉城墙与城门。你们点起数天都不灭的大火,鲸鱼的油脂就是你们歇息时的蜡烛,你们尽情去劫掠。女人,幼童,未经人事的少年少女都要安抚你们的愤怒。你们要杀光他们,不论有罪的或无辜的,行将就木的或尚在襁褓的。不要因为敌人幼小天真就心软。曾经西比尔人杀了多少,你们就数十倍,数百倍地加在他们身上。
武士们沸腾了,高声吼叫,举起手中的武器。魔物也昂首长啸,冰原人就把尸块抛给巨兽们分食。野兽磨牙吮血,杀气腾腾。
吼声震彻,佩列阿斯渐渐恢复了神志,他已经能依稀听懂一些词语。学者呻吟着想要起身,胸腹被压得生疼。有人把他扶起,给他换了个不那么难受姿态。
“啊……嗯放开,咳。”他还是发不出声音。
佩列阿斯又缓了一会儿。晕眩感消褪后,他意识到自己是骑在一匹魔物背上,两手被反绑住。有人在背后扶着他,防止他跌落。
“每醒?说话别不能……”身后的人问,颇为关切。是之前给他水喝的秃头大叔。
佩列阿斯虚弱地颔首。
风吹着,黑法师向天空举起锡杖,四方的云响应他,渐渐聚拢,阴云越来越沉重。佩列阿斯不敢放松警惕,他预感到了接下来不会有好事。蒙住双眼的黑法师咏唱着,教士袍如忍耐凛冬的大旗,胸前的翡翠念珠彼此擦碰,圣子之眼闪耀,魔物纷纷嚎叫。
他在召唤什么……?
佩列阿斯恍然不安。
黑法师咏唱着,一开始佩列阿斯以为是伊巴涅语,但又不太一样……直到地上出现了陌生的魔法阵——
那不是术士们常用的几何图形,而是河流。
银丝般的光分流又汇聚,不断交错又转移。乍看之下毫无规律。野蛮人们吓得左右抬脚,害怕落入那不断张裂、不断流溢的光之河。银光仿佛是真实的水道,从悬崖一直往下流,很快就遍布了山峦。
黑法师回望,温柔地笑道:“您认出这个了吗?”
佩列阿斯动了动双唇,却没有发出声音。不是因为麻药。
万事俱备,庞大的古代法术蓄势待发。他们所在的整个山峦都发着微弱的银光,河流如同毛细血管,沿着地的缝隙向深处渗透,矿脉微弱地跳动着。魔物们忽然安静了,雀鸟也噤声,风停了,众人心脏狂跳。
佩列阿斯想起一些传说,一些他始终没能一睹真容的书。很快他就意识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但也无力制止了。
况且他将要亲眼所见的,是真正的伊巴涅的古术——
“你看啊,以德列。”黑法师笑着抬起手——
如同操偶师牵扯着看不见的线,地上的光之河骤然收紧,整座山的肌理因此瘙痒难耐,地层深处也骚动不安。巨大的能量网填满了岩石的空隙,光之河无处不至,当它震颤,地脉就回应。仿佛一只手伸出,就自然地被另一只手就抓握。
大地醒了。矿脉痉挛着,意欲撑破自身沉眠已久的姿态。它只是想翻个身,山峦剧烈地摇晃起来——
地震?!
空气扭曲着,像一条冰冷的湿毛巾。巨响从深处传来,人们忘了要用耳朵去听,因为疲软的双脚早已感受到大地的哀鸣。
有人吓得跌坐在地,又被同伴连忙拉起。他们不是惊鸟,无法仓惶地逃离地面,只能呆站在原地,就像树林,像绝望的巉岩,等待着命运在足下崩裂或屹立。
人啊,像害怕刀刃,害怕巨浪那样,死死盯着脚下晃动的地。
佩列阿斯怔怔盯着施法者,金瞳紧缩。他没想到伊巴涅的古术竟可以如此巨大,甚至带动地震!这是学院体系所难以企及的力量……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大学者阿涅斯当年要立约限制法师。
业已遗失的伊巴涅法术仍在发作,撼动整座山,连带延伸的地脉,如同贪婪的众蛇涌向平原……平原恐慌了,群鸟四散而逃,布满天穹。
无数又无度的旋风感受到了,就驱赶那数以万计的鸟群,箭矢般越过荒原、水塘、村落、小径、麦田、古老的城墙、帝都星罗棋布的屋舍、港口、玫瑰宫……翻腾啊,整个蛇海,犹如杯中之酒,倒映临杯者的恐惧。
“来吧,吾主。”黑法师稳稳地站立在光之河的原点,轻松淡然,毕竟这是他的时刻。蒙着眼的男人从袖中掏出什么东西,佩列阿斯竭力想看清——
是那个黑色的立方体,逆光的一角透出浓稠的深红色。
黑法师一边咏颂,一边以小刀划开黑立方体——暗红色液体从伤口流出,滴落在魔法阵上。
那人要污染整个法阵?!事态已经完全超出了理解,佩列阿斯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剔透的光之河图瞬间被染成了血红色。不祥的红色符文如巨蟒缠绕着大地。他忽然想起一个场景:
世界之蛇的红鳞占满了河。
“你到底要什么——?!”佩列阿斯忽然喊出了声,麻药束缚不住他。
黑法师摸了摸下巴,继而如灵光一现般打了个响指:“当然是召唤我们的红龙了。”
玻璃杯跌成碎片,红酒弄脏了羊毛地毯。但他来不及在意了,毕竟整个房间都在震!卡洛亚洛差点跌倒,幸好他拉住了桌子。屋外传来人群的尖叫和惊呼。
“地震!地震!”
婴儿刺耳的啼哭声比剧烈的震感更令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