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他心底隐隐觉得,这次一定要追上孟笙,不然就会永远的……错过什么。
错过了,就再也解不开了。
陆开桓被晨风灌得难受,微低了头,从腰间抽出刚拿的马鞭,扬手狠狠甩在马臀上,那黑马吃痛,长嘶一声,撒开蹄子跑得更快了些。
到了山下,他一路急奔,急促的脚步在露霖山的青砖路上连成一片回音,扰乱了这山间一片幽静,他在树丛间寻觅,衣摆不时会勾到山间交错横生的枝叶,牵扯出沙沙的细响来。
越是寻得久,越是心里慌乱,陆开桓找得心烦意乱,正当随手拨开面前一片半人高的乱草时,看到的景象差点让他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提不上来,几近昏厥——
孟笙手里拿着一只极利的金簪,手正缓缓向上抬着,那簪尖一路上移,正是对准了细长白净的脖颈……
陆开桓心里一时大乱,此情此景,让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夜,怀里抱着那个再也不会看他一眼、再也不会同他讲一句话的孟笙。
那种触手冰冷的感觉,他此生决不愿再感受一次。
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冻成了冰碴,来不及想些什么,他拼尽全力地嘶声喊了出来:“孟笙!——”
孟笙被这一声大喊吓了一跳,手里的金簪一颤,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身旁刮来一阵风,接着他手里的东西就被人抢走,后背抵上一个炽热的胸膛,耳畔俱是那人的惊喘:“孟笙,孟笙,不要,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走。”
这声音,孟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是陆开桓。
陆开桓声音里掩不住的痛苦和哀求令孟笙也愣住了,孟笙的手轻轻搭在那紧紧环在他腰间的大手上,安抚道:“我不走,不走……你先松开些,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一阵微风穿林而来,吹得树叶交拂,沙沙作响。
陆开桓像是一头绝望的野兽,眼底一片赤红,被什么魇住了一般,一呼一吸俱是粗重的颤抖。孟笙花了好大力气才在他怀里转过身子,看见他眼底迷茫的神色,不由轻叹一声:“子真,你这是怎么了?”
陆开桓平日里的沉着与睿智似乎在这一刻都丢尽了似的,他只觉得脑中嗡嗡直响,两世的记忆交错,那些他心底最深的恐惧、最痛的回忆,一幕幕都在眼前如同走马灯一般地轮转,叫他根本没有能力去思考。
“你拿着金簪干什么?”陆开桓的嗓子全哑了,他深吸一口气,将人又抱得紧紧的,“别做傻事。”
“傻事?”孟笙被他揉进怀里,脸埋在陆开桓的胸膛上,听着那里杂乱一片的响声,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不由唇角弯了弯,手也摸索着搂上陆开桓的背,“你不会是以为,我想不开要自尽吧?”
听到自尽两个字,陆开桓抽了一口气,不由将人搂得更紧些。
“怎么会!我只是想拿到眼前仔细看看金簪!”孟笙耐心地用手在陆开桓背后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打,似乎是在哄孩子一般,声音低柔而温软,“有你在这个世上,我怎么舍得先走一步。”
“那金簪……是我娘留下来的东西,也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她死后,尸体被人丢进乱葬岗,没有一个葬身处,只有这个藏在露霖山上的一个衣冠冢,我此来就是为了来看看她,同她说几句话的。”
陆开桓被孟笙抱着,心绪许久才稳定了下来,灵台也渐渐明澈了,从那些噩梦中脱身,这才找回些往常的理智。他回想孟笙刚刚的话,放轻了声音问道:“笙儿……你说你娘的尸体被丢入乱葬岗,只剩衣冠冢……是怎么回事?”
孟笙从他怀里退出来,将手中的“金簪”放在陆开桓手上。陆开桓这时才看清,那绝非是什么金簪,而是刷了金漆的铜簪,甚至由于年代久远,簪上蝶翅处的漆已经剥落了不少,露出里面斑驳生锈的暗铜色。
“这是我父亲送给我母亲的定情信物。他家里实在是穷,从小没了双亲,又只知道读书,所以日子过得难。但世间的事有时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他来到菱州原本是打算寻个僻静处,读书考取功名,可谁知在街上遇见了我娘,就连路也走不动了,愣头青一样盯着她看,盯得我娘都注意到他了,后来他四处打听,才知道我娘的名字,”孟笙似乎想起什么来,眼底像是一汪碧泉,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我娘是菱州最出名的绣娘,她绣的出长河落日,也绣的出灿灿朝霞。我娘不仅手巧,长得也极是秀丽,追求者并不算少,当时还有个老爷想要娶她回去做第四房夫人,她骨子里傲得很,不肯。”
“后来,我爹天天都去她在的绣坊,只为等着看我娘一面,我娘不肯,他就在外头站着等。三伏天被晒得晕倒在坊外,也不肯走。还成天往绣坊里投情诗,惹得其他的绣娘都调笑我娘……再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娘竟被我爹打动了,答应与他见面,与他出去。直到又是一年的上元节,他们一同去大街上看花灯,我娘在一个摊上看上了这只双蝶钗,很是留恋地攥在手里许久,但最后还是舍不得我爹掏钱,就放下走了。你也知道,那上元节在路边摆摊的小贩,能卖什么好东西,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只是在节日里拿出来卖一卖,抬高价格,给那些为哄佳人开心的公子哥买去玩的。”
孟笙笑了一声:“然后,我爹当场掏了银子出来,买下了那只双蝶钗,送给我娘。我娘事后才知道,我爹为了这只簪子,整整吃了一个月的馒头,连就馒头的咸菜都买不起。”
陆开桓也跟着笑出声来,他看着孟笙:“然后呢?”
“然后我娘就嫁给我爹了,不然哪里来的我和弟弟?”孟笙垂眼,“他们二人成婚后,我娘就继续在绣坊做活儿,我爹也放弃了进京赶考的心思,他是个秀才,干脆安安心心地找了个书堂当教书先生。虽然银钱不多,但是一家人的日子也算是过得自在……这好日子,一直到陈永长做了县丞就结束了。因为他来取定制的绣品时,看上了我娘。”
“陈永长?陈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