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光显一把拖住王樵,反手掷下山崖,自己纵身追上。喻余青轻呼一声,双脚连环踢开跟近的两人,顾不得其他,自己纵身跟着跃下悬崖。
原来这一路上看似平稳,实际上因为禤百龄是极其精细之人,早已把几人形貌来历细细比对。王樵和贝衍舟都是露过面的人,早已被确认了身份。迟戍本就是为拿住贝衍舟而来,断然不能让这弇洲派的最后传人给跑了,而居然见到十二家都没找到的王樵居然与他同路,能抓到凤文的传人则更是意外之喜。至于几个舌头喽啰,那根本不值一提。若不是他们拿不太准那个一路缀在后面的金面奇人是哪门哪派,以免徒增仇家,早早便劫车了;眼见着快要到蟾山地界,若是再不动手便有麻烦,因此才终于下手。本以为应该很轻松能对付,没想到蟾山五鬼中的四个却亲自出马,这事便又复杂了一层。此时他要分神对付四鬼,片刻也马虎不得,对文方寄这般挡路的小狗更不容情,见一脚踹开他居然还敢缠上来,只想快些料理了他,唰唰唰三刀快如急雨,刀风掠地,惊得土石四溅。
文方寄左支右绌,对贝衍舟叫道:“你快走!”他原本一个见死了人都要难过好些天的、碰见一场血腥厮杀便吓得魂不守舍的少年,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居然能在当世第一流的高手底下挡过三招,好像只觉得胸口热血贲张,一切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贝衍舟见他势危,叫一声:“好!上马,一起走!”突然翻身上马,手中撮唇一吹;他嘴里臼齿凿穿,藏有机关,这一吹之下,发出一种古古怪怪的瓮然声响。危急之中,突然听各人坐骑尽皆长嘶奋蹄,挣脱缰绳,他一拍马臀喝道:“驾!”一马当先,冲在前头。眨眼间几匹坐骑突然发狂,尽跟着头马向来路奔去。迟戍顾不得文方寄,喝道:“快追!”只听马背上远远有人喊道“大家伏低身子防暗器,散了便在青花口汇合……”北派诸人并四鬼都当是那群人都抢了马趁机突围,喝道:“莫走!”生怕到口的肥肉溜走,也顾不得相互打斗较量了,居然齐头并进,施展轻功,一起向那狂奔的马群追去。
文方寄一怔之下,还没明白自己死里逃生,发生了什么,汤光显猱身扑上,一手按住他嘴,一手抱住他腰,一个“翻倒葫芦”倒下山崖。底下那仿佛鬼火般的几人悄无声息地拉住一张大网,将他轻轻一弹,便翻身越过深涧,落在另一侧的山崖上;喻余青已经带着王樵先一步落在那里,文方寄一落地挣开他手,急叫道:“衍舟!衍舟?!”汤光显举起蒲扇大的手掌,狠狠一巴掌掼在他脸上,道:“闭嘴!”
只听山崖远路之间,远远传来马蹄翻盏、追逐呼喝的动静,合着他那两句呼喊的回声,“衍舟……衍舟……”地隐隐回荡,直至寂然。
第五十九章事往翻如梦
那一巴掌打得很重,文方寄大约这辈子还没挨过这么重的手,他才算是明白家里惩罚他们练功偷懒时的家法其实也偷了懒,挨在屁股上也没有这一下的狠。他记得自己晕头转向、丑态百出,脸颊肿得连话都说不得,嘴也合不上,口涎漏垂,被他们连拖带拽弄下山崖,好像是个吃不到糖果的孩子。汤光显对他说了些话,他脑袋里嗡嗡作响,耳朵整个充血背住,一句也没听得清楚。他一时茫然四顾,只见远处天朦星稀,明明是快要黎明的时分,可天色反而沉沉地坠下来,愈发显得浓黑。他心里又痛又恨,恨旁人也恨自己,那些初尝情动的快活甘甜,恨不能生死相随的自在恣意,自己本是朦朦胧胧、不明所以,这会儿一并化成了如这子夜一般浓浊不透光的黑暗,罩在心上。一会儿想:“是我太弱、太没用了,这才护不了他!”一会儿恼:“你们为什么都不救他,只是眼睁睁看着,只要自己活命就好?”一会儿怨:“他为什么当时不靠我紧些?他也信不过我,什么也不跟我商量,什么也不说给我听,我明明也救过他的,可他从没把我放在眼里过。”一会儿又兀自深恨:“将来我练好武功,我要把他们都杀了,今天把我们拆散的人,将来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奋激之下,也顾不得去想其中的因果逻辑,贝衍舟明明是为了护他才甘愿自己身为诱饵引开敌人,可他这时却并不感激,反而恼恨他离开自己。
那几个“舌头”一言不发,朝他们指出一个方向,汤光显点了点头,从身上取下几只碗来,当面砸碎,似乎意思是‘一碗勾销’,那几人便翻山越岭而去。王樵这才开口道:“多谢汤前辈出手相助。只是不知……”汤光显嘿了一声,冷笑道:“只是什么?怕我也要抢你们的宝贝?放心吧!我和十二家有些渊源,只要你们不砸了老乞儿的饭碗,十二家的人让我碰上,我可不管你们宗族之间有什么恩怨,我都是一样要救的。更何况我与文常宇是拜把的兄弟,小方儿我看着长大,也算我半个儿子了。哎,没赶得及救你爹,倘若你再出什么事,让我九泉之下怎么和他交代?”后几句话却是对文方寄说的。文方寄浑浑噩噩,眼里怔怔流泪,全没听他说什么。汤光显叹了口气,又转向王喻二人道,“单凭你们救了方寄,我也感你们的情。”
王樵道:“我们没有救文小公子啊,都是贝先生救的。想来今日我们能脱奇险,也是因为他舍身相救……”汤光显哼了一声打断他话,面上并不惊讶,显然他查访之时事先已经知情,但却满脸不屑,道:“那邪魔妖人,谁要感他情了?他自愿去的,那也怪不得别人。若不是他跟你们一路同行,本来也不必遭北派觊觎。他被北派请去,也没什么坏处,至多是让他做些奇门机关罢了,坏不了性命,何必替一个邪魔外道忧心?”
这几日几人相处熟了,贝衍舟虽然性格古怪,行为放浪,又想要过王樵性命,但本性倒不见得坏,更何况弇洲派只不过做些机关玩意,虽然看上去邪性得很,可又哪里算得上邪教了?王樵不喜他一口一个“邪教”“妖人”地叫他,因此不接口。喻余青知他心意,便道:“还未请教尊长的名号。”
汤光显道:“你们听到小方子叫我‘汤叔叔’了。我名叫汤光显,嘿嘿,这大名也一般不拿来说,乞丐一个,有什么光什么显了?江湖上送我诨号叫‘一碗丐’。原因么,我这人不喜欢欠人人情,也不喜欢人情欠我。我们乞儿很穷,旁人看不起我们。我们是讲义气,可义气值几两银子,情分换几顿饭吃,那也难计量。所以我只交一碗的义气,付一碗的情分。不要别人多给,也不要别人少给。”他微微一笑,道,“当年十二家于我及南派丐帮有再造之恩,普通的碗是盛不下的。因此老乞儿造了十二只金碗送去,每家都有一只。若是各家要托老乞儿办足够一碗交情的事,或者还承这一碗的情,那时候定然再所不辞。我听说了金陵王家的事,赶到时已经……唉!”他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只金碗来,对王樵道:“这只是你家的,既然没有帮上忙,你再拿好吧!”
王樵一愣,他缓缓接过金碗,仿佛从上面倒影的憧憧之中瞧见那日的惨状来,不忍再看,将碗推回道:“汤前辈仗义救了我们,已经足够承情了,这只碗既然是您的,就请收回去吧!”
汤光显浓眉一竖,道:“老乞儿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一本清账,算得透彻。昨天是那小魔头救了你们,我要是认了,岂不是连我也一并得感他的情?老乞儿的碗虽然破,也不是什么人都给的。”他厌恶贝衍舟,便似毒蛇猛兽一般,王樵虽然奇怪,但到底旁人的事,他们与汤光显不甚相熟,也不便作问,见文方寄被他打得脸颊高高肿起,也不敢对他有一句冲撞之语,一路乖乖跟随,知道他们的关系的确非比寻常。当下也不再推辞,收下碗道:“汤前辈,虽然蒙感您一路跟随援护之德,但我们仍然要上鬼蟾山去,您知道路径吗?”
汤光显道:“你们不要命了,死里逃生,还要上那鬼地方去!怎么,要投降那蛤蟆王吗?”
两人一愣,待反应过来他说的蛤蟆王是指“蟾圣”,不由得哈哈大笑。文方寄一直沉溺在自我世界里头,被他们笑声悚然惊起,感到厌烦不已,默默地走远一些。王樵道:“汤前辈是我家的朋友,那说也无妨。我家遭此大难,小子虽然苟活性命,但在这浪头之间随波逐流,身不由己,一直不知这事的因果。那蟾圣好像和族中的一位先人有些因缘,又与凤文莫逆相关,无论风险如何,也得探他一探。”
汤光显瞧他脸色坦然,遭遇这等巨变居然不畏不惧,不亢不卑,是担得住大事的难能人才,不由得喜欢道:“好!不过你要找那蛤蟆王问话,他怕是不能直接回答你了。这其中关窍,老乞儿倒是知道一些。你要不要听?”
王樵喜道:“汤前辈要是知道什么于此相干的,无论巨细,还望见告。”
汤光显道:“也没有多少,大概也就够装一碗吧,哈哈!”看了看天色,阴沉沉要下雨,道:“正好就地避雨,我们生起火来,烤些吃食,一面说罢。”几个人在山坳里寻高地坐了,拾了柴火生火出来。文方寄也不和他们搭腔,默默拾柴,坐在远端。汤光显三两步在山间腾跃,去捉些野味。几人都饿得狠了,也是顾不得赶路。王樵摘了些山果,见喻余青已经捉到一只山鸡,在河边拔毛,便走过去,和他挨在一起,也把果子放在水里涮洗,从水下伸手勾住他手指。两人在旁人面前不敢过分旖旎,只是这样呆了一会儿,便也觉得缱绻无限。王樵道:“你闷不闷,这会儿没人看见了,要不要把面具摘下来一会儿?”喻余青摇了摇头,道:“那位乞丐前辈厉害得很。”王樵知道他不愿意在旁人面前露出模样来,心道那他一会儿定然不会和自己一同吃饭进食,心中一疼,道:“那你先吃些果子好不好?”喻余青听他软语温言,心中一荡,忍不住点了点头,喀地一声,扳动机括,将面具下半截卸脱下来。王樵选了个大又甜的浆果,伸手送到他嘴边喂过去。谁料轻轻一咬便汁水四溅,沾了王樵一手,淋淋漓漓淌在指间,甜腻香氛便如那汁水一般粘腻起来。两人都是一呆,一时一人忘了喂食,一人忘了咀嚼,只傻傻地瞧着对方。也不知过了多久,王樵只觉得手心微微一痒,陡然回神过来,发觉喻余青情不自禁,用舌尖往他手指沾惹的汁水上一舔。两人目光相接,哪里还敢再看对方,急忙缩手回来,只觉得脸颊烧得火辣辣地。喻余青突然咦了一声,伸手来拉他手指,王樵像个不倒翁似的,把手指藏在怀中,不让他扯出去。喻余青笑道:“不闹你了,你给我看看!”王樵赧道:“有什么好看?”却也不再强挣,半推半就地任他把手扳出去,展开手掌,两人都噫了一声,才发觉那凤字上的黑气居然淡得几乎不见了。王樵大喜过望,梦中的事一件件分明记起,忍不住叫道:“奇了,梦是真的!”喻余青见状虽不明就里,却也暗暗高兴,笑道:“什么梦是真的?”王樵心想这一时也说不明白,但抬头看他始终紧绷的身形似乎放松下来,仿佛终于有些开心了,自己连骨缝里都麻痒痒地说不出的快活,再也顾不得其他,张开双臂将他抱进怀里,低声道:“眼下的梦是真的。”
两人情难自已,如胶似漆,浑然忘了自己所处何时何地,突然远处传来一阵争执之声,才仿佛大梦初醒,急急分开。只听远处汤光显道:“……我是为你好!”探身一看,果然文方寄似乎正与他争执。只听他低头隐隐道:“……汤叔,你无论怎么说吧,我还是要去找他……”汤光显面色青白,喝道:“你敢!你被那妖人蛊惑得神志不清了,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父亲尸骨未寒,你知道是杀他的是谁吗?!你却连回家守丧都……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文方寄梗红了脖子,道:“我没有做坏事!我……我……再说,爹爹不是衍舟……不是他杀的。”又放软了声音,“我得去救他,等我救了他……立刻回来带孝守丧,拜您为师,您怎么罚我都成。”汤光显怒道:“你有什么本事从北派救人?那是你开罪得起的吗?更何况是为了一个害死你爹爹的八教魔头?!他灌了你什么迷魂汤?”文方寄满脸通红,道:“不关他的事,……他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若说杀人,那日在茶馆中,您不也杀了人么?若说他造的东西不好,怎么翰如叔也从他那定制机关?”他拔出自己身后的蝉冰剑,“若他是邪魔外道,那我家早和邪魔外道勾结了,……”他脸上囊肿未消,说话模糊不清,但语气异常坚决,驳斥得头头是道。汤光显震惊不已,仿佛根本不认识他,道:“你这孩子……一趟出来就被带坏了!你以前连和大人顶嘴都不会……”他印象中的文方寄,还是那个唯唯诺诺,战战兢兢,从未出过家门、沾染过江湖血腥的可爱孩童。
王樵瞧在眼里,心头雪亮,唇间齿冷,暗道:“这孩子暗暗喜欢上贝先生的事,被这老江湖看出来了。”见汤光显攥紧双手,手指上经脉根根虬起,知道他见自己这侄子居然心向有杀父之嫌的宗族仇人,实在怒不可遏,只是看在自家结义兄弟惨遭横死的份上,才不忍当真对这独子家法处置。他叹了一声,知道这事没法用言语化解,当即拉起喻余青,两人弄出些脚步声响,故意大声叫道:“汤前辈,都弄好了,我们准备开饭吧!”
外头天色暗沉沉开始飘雨。汤光显叹息一声,举起的巴掌缓缓放下去,对文方寄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不能让你送死,更不能让你做不孝之人!”快步走过他身边,燃起火堆,举刀将捕来的獐子开肠破肚,他丐帮人吃食向来也没什么讲究,把内脏胡乱一把掏出,鲜血和污秽沿着石头上的雨水曲曲折折地往前淌下,留下一股腥膻的气息。王樵往他身边坐下。喻余青坐在旁侧稍远的位置,文方寄赌气也坐得老远。王樵故意要引他岔开话题,便趁着烧烤肉食的间隙问道:“听说那‘万鬼蟾圣’是个百岁上的老人了,是真的吗?”
汤光显道:“有记载里他的名头出来时,正是百年前的‘堰天灾’,淳安的县志里应该也有。若那记载是真,他何止百岁,至少也有百把来岁了。”
习武之人,本就体态强健,经脉畅通,若是保本固元,澄心定意,待得修为至深之时,气海周天浑然一体,百岁之寿倒也并非虚啖。只是说得容易,做到却难。当你神功盖世,又如何甘愿定心淡泊?就算你想,旁人也不允你置身事外。譬如百年之前,两朝迭代,一面是义军纷起,一面是三公夺权,四处干戈战乱,武林豪杰也无一幸免。那也是英雄辈出之时,譬如十二家先祖“江东十二俊”的名头,也就是在那时候创下的。
汤光显续道:“当时江东大灾之年,更逢‘堰天灾’之后,前朝对江湖侠义道恨之入骨更畏之如虎,因此下令‘黩武’,武林世家的余脉不得已纷纷逃至此处,这蛤蟆王纠集众人,鬼蟾山的教众才算有了最初的规模。听他名号也知他是用毒的一把好手,与‘嫁蛊神通’沈忘荃据说师出同门。哼哼,这两个人蝇营狗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当时沈忘荃是‘堰天灾’里的大救星,多少人是冲着他的名头,才慕名投奔他的师兄蟾圣。‘沈圣人’那一时风头无两,盖过了这心高气傲的蟾圣,嫁蛊神通之名,哪有能出其右者?这蟾圣自知不如,干脆便不在这上面用功,反正他当时汇聚天下武林余脉,让他们试演武功,从中去芜存菁,融合改动,各相杂糅,‘南派’之起,便是由此而始。
“但有一日,这对师兄弟居然不知什么原因反目成仇,想来是那蟾圣终于忍不了沈忘荃的名头在自己之上,两人当着一干教众的面,大打出手。那一场自然是蟾圣大占上风,但他手段毒辣卑劣,当时人人钦服沈忘荃,见他处处留手,左支右绌,但却被蟾圣死死相逼,都大感愤慨,不少人当时虽已归入蟾圣门下,仍然侠义当先,忍不住出手相助。”
王樵听到沈忘荃的事,想起梦中那人模样,不免觉得有些滑稽,但又十分关心,听到他为人侠义,又不忍心对同门狠下杀手,不免十分焦急,眼前仿佛浮现了当时情景一般,忍不住轻呼一声。
“那蛤蟆王也不是徒有虚名,武功极高,狂性大发之下,伤了不少好手。他一面应战,一面把沈忘荃的丑事抖落出来。周围人虽不肯信,但这嫁蛊神通一句也没有辩驳。有几个德高望重、与沈忘荃交好的武林名宿,心想若是蟾圣将此事传扬出去,‘沈圣人’一世清名岂不是付诸东流?今日既然撕破了脸,那便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再加上蟾圣当时狂性发作,疯疯癫癫,不分敌我般伤人无数,正好一群人围而歼之。于是心意相通,一声呼啸,都围攻上去。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这么多双手?有些蟾圣的嫡系亲随,当时也坐山观虎斗,两不相帮。一群人剑指蟾圣,眼见着就要把他戳出十几个透明窟窿。谁也没料到,沈忘荃居然挡在这位恰才还要害死他的师兄面前,替他向众人求情,请各位务必放他一条生路。”
喻余青道:“这位沈大侠倒是有情有义之人。”
汤光显冷笑道:“那也未必。当时有人问他,你护着蟾圣,那他刚才说的那些,你都承认了吗?你知道这些传扬出去,你一世侠名,尽付流水?沈忘荃说,‘刚才所说,确无虚言。’众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都是面面相觑,委实不敢相信。就在这时,那蟾圣趁其不备,突施偷袭,将他四肢经脉,全捏碎了。”
这一下变故谁也没料得到,听者都忍不住啊地一声,叹道:“好狠的心!”
汤光显顿了顿,将那烤獐子四腿撕开,四下分了,这才道:“这沈忘荃废了四肢,情状太惨,又有人看不下去,想要替他出头。他撑起身子来,朝旁人磕头,请各位原宥,这件事看在他曾经面子上,还请一并揭过。众人都觉得一代大侠,沦落至此,丝毫骨气也无,实在令人不齿,又怎么能指望他们中兴武林?都悻悻离开,下山去了。从此江湖上没了这一号人物。”
王樵久久不语,问道:“那蟾圣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师弟?纵然嫉妒,痛下杀手,沈老师对他可算仁至义尽。”
汤光显道:“那又是江湖中一件大忌,怕不是实;但眼下看来,又的确有些蹊跷。据说这两师兄弟约定比试,要决出个高下来。蟾圣拿出的是一门盖世神功,也就是如今南派如此众多杂派的源头宗祖;而嫁蛊神通拿出的,自然是一盅从未有过的奇蛊,据说能让人长生不老。”
王樵睁大眼睛,哑然失笑,只觉得这传闻奇之又奇,显然做不得真。更何况就算是真的,能长生不老,又有什么不好?喻余青却道:“盖世神功,显然及不上长生不老,这一场是蟾圣输了。”汤光显嘿嘿一笑,道:“若这世上真有人能做长生之术,怕也是要被人杀了好独占。但蟾圣到底没有杀了沈忘荃,将他逐下山去,才被江东十二家收留,他被收留之后,大概是终于想要克制蟾圣,因此苦心孤诣,和江东十二俊共同参悟创出一套神功出来,这就是相传至今的十二家登楼三绝了。据说他顿悟神功之后,于十二楼中坐化。十二家感他武功点化之德,将他塑成金身,名为‘舍身佛’,从不断续香火。
“要说他死也死了,这长生之术,显然是无稽之谈。但你若说没有,蟾圣是一个百年前的传说人物,居然也活到了今天,门下慕名求长生者如过江之鲫,若是全然无稽,岂不是很奇怪吗?当然这还不算是最奇的,”他卖了个关子,话锋一转,“你们知道昨夜那四鬼为什么要急急忙忙拦你们的道,甚至不惜和北派直接叫板?”
他这才算说到了关键,诸人都是一凛,免不得竖起耳朵。
汤光显一路行乞查访,吃百家饭得来的百家消息,对此倒是心有成竹。“你说巧是不巧,那日你家十二楼起火坍塌,烧成了一堆焦炭;那蟾圣仿佛有感应一般,陡然同时病重,气若游丝,眼见不得活了!”
王樵心中大震,隐隐想到其中关窍,却又不能直问。喻余青突然道:“嫁蛊神通的蛊,至今也各有名号。那能长生不老的蛊,可有名字吗?”